“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红——藕——”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正陶醉在歌声里的人,这缓缓如戏的歌,低媚的嗓音也随着停下。
“碧儿,你别唱了”坐在另一株树杈上的女子,低缓说道。
碧儿便也停下,看了眼相邻树杈上的女子,转眼间又收回目光,看向遍布着白色月光,更显萧瑟清冷的橘园。
久久地沉默之后,碧儿才开口道:“纷纷,你在想什么呢?”
纷纷,也就是坐在另一树杈上的白衣女子,被她这一句话问的身躯微动。她的看向颓丧的橘林中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哀伤。
碧儿看见她微微握紧的拳头,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又在想你那个前夫?不过是来你坟头薅过一把草,你至于就这样爱上他吗?”
不错,月光下正交谈的两个女子是两个已经相识了百年的亡魂,更准确的说,是两只鬼。
秦纷纷又想起了,似乎是百年前,她亡故三年之时,那个来到她坟头边拔草的男子。他是她的上门婿,他们两人的结合完全是你不情我不愿。
碧儿继续道:“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两世轮回,守着爱妻甜蜜幸福呢。”她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她,然而纷纷却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关心。这几乎是二人每次来到橘园时,碧儿的例行话语。
纷纷坚定地回道:“我爱他,只因为他从我坟上薅下的一把草。”
鬼是不会笑的,但碧儿分明看到了女子说出这句话时眼眸中闪出的笑意。碧儿摇了摇头,似乎是故意好奇道:“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真想象不出,你生前到底是怎样一个泼妇?”
纷纷不在意道:“反正很不好,很不好,就对了”,她的眼睛看着在秋风中摇曳的橘树,上面结起的没有鸡蛋大的小橘子,让她想起了以前挂在树上的金黄色碗口大的橘子。
一阵风过,不远处几声虫鸣入耳,“我对他不好,对我娘更不好。”纷纷又拾起刚才的话头道。是的,她对娘很不好。爹是个酒鬼,很宠她,她就也跟着爹对娘吆五喝六的。
两个孤魂百年相处,碧儿自然猜得出纷纷此时的想法,化作一股烟她坐到了纷纷身边,道:“在你们那个年代,你娘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就是无出。可是你爹也没有跟你娘离婚不是?我想你爹他是爱你娘的。”
纷纷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是吗?”她这样反问过不止上千遍了。
碧儿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些话是她们翻来覆去地说过了上千遍的,不同的是今夜她竟也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生前的事。
纷纷注意到了碧儿的沉默,开口道:“你是不是想家了?我可以陪你回家看看。”她的语气有了些轻快,毕竟她去过碧儿的家乡一次,那里确实和自己生长的地方不同,有好多事都让她比自己做了孤魂还要惊讶。
碧儿握住了纷纷的手,没有温度,没有感觉,但她还是喜欢握着她的手。看着这个和百年前初相遇时完全不同的女子,碧儿心中满是感慨,当初那个一言不顺心就恶语相加、拳脚相向的纷纷能改变这么多。
稍后碧儿道:“不要了,我们那里的高楼大厦倒不如你家里的这个小橘园有味道呢。”
纷纷突然觉得虚飘的身体有些不稳,她的声音沾着凄楚和悔恨,道:“可是我以前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只一味的追寻那些不值得珍惜的东西。”
碧儿知道她说出的后一句话指的是谁,望了望有些惨淡的月色才道:“人都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受罪的,像我们两个这样,不是很好吗?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纷纷低头道:“虽然我们这样也不乏乐趣,可是我却不想再这样过了。”
碧儿有些吃惊,这是她们以往谈话时不会涉及到的内容,但是她却无所谓道:“那简单啊,你忘了那一份死时仍不肯放下的怨气,忘了死后对你前夫产生的爱,自然就可以去投胎转世。”
纷纷因她这一句话顿时心如刀绞,她忍着胸口的闷痛,低声道:“碧儿,我好后悔,我不想投胎转世,我只想回到以前去找他。”她说着话时,眼前凝结了一颗水珠。
碧儿慌张的对她大喊:“你要干什么?想要魂飞破散吗?不要再想了。”看着纷纷因为她的大喊而收回心思,碧儿抬起透明的手指收起了她睫毛下的雾珠,责备道:“你不是说过要做一只快乐的鬼吗?既然如今放不下对那个男人的爱,就不要想以前你和他之间的不愉快。”
纷纷没有说话,碧儿又忍不住道:“可真是的,活着的时候厌得什么似的,就因为死了他来你坟前薅了一把草你就这么死死地爱上了?你不是说他们家后来兴旺了,你就被休了回家?再说了,不是还有一个男人来你这里上过坟,怎么不见你爱上人家?”
纷纷依旧低着头,她只觉得今夜的她特别容易感伤、黯然。碧儿见了她的样子便岔开话题道:“好了,我不说了。不过你如今再怎么想回去有什么用,就算你知道了前生的事迹,你能保证把以前的事都变得朝着你想的方向发展吗?”
纷纷的眼光有些亮,似乎和碧儿论战般:“是的,我能保证。因为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自私的我,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一无是处的我,我更不是以前那个只会骂街耍泼的我……”
纷纷正激动地说着话,高空中传来一声怒喝:“司空,你给我停下来。”随即就见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降落在不远处的一株橘树上。女子故意掐腰作泼妇状,“司命,你我各管各的,你这么一直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女子话落,在她面前立即出现一个黑衣白领边的男子,容颜虽极其俊美,但因为每一寸肌肤都透漏出的严肃使人不敢直视。
初听见空中暴喝时,碧儿就立即拉着纷纷化作白雾隐在了一片树叶之后。她们两个对那两位从空中下来的人物颇感兴趣,二人虽已做鬼魂百余年,除了回现代时空倒多是待在橘园里的。因此,她们已为灵异,却很少见其他灵异之事和人物。
司命未在橘园降落时,就感受到了其间隐隐的阴冷气息。他眼光朝着不远处的一片橘叶略一逡,便转向对面的少女,似是气恼道:“快跟我去师父处领罪。”
司空嫣然一笑,从橘树上翩然落下,反问道:“领什么罪?师傅交给的工作,我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完成的。”
听着从她口中而出的“兢兢业业”,司命眼神波动,似有笑意。但他的话语仍是严肃无比,“你兢兢业业?那那些本该轮回转世,或因生前业障而受孤苦的灵魂,为什么能回到生前重新来过?”
司空直视司命,道:“我那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然后话锋一转,呵斥道:“你为什么老是跟我捣乱,改变命数?”
司命随即道:“那些重生的灵魂有着前生的记忆,这就是跟生活作弊,我自然有权利改动命数,使它的结果不致改变。”司空被他的这句话气到,司命便换了语气道:“司空,你要知道,在人的一生中从来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司空转过身不再看他,道:“你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况且我允许有的灵魂重生又不是瞎胡闹的把什么灵魂都送到它们前世。”
纷纷听了这句话便忍不住的想要从树叶后出来,却被碧儿一把拉住。她对纷纷摇了摇头,眼神指向司命。
司命顿了顿才接着司空的话道:“你掌管时空已有千年,看尽人事变迁,难道还不明白吗?对于这浩浩时空,人的百年寿数太过渺小。就算我不改动命数,袖手任重生之人在她已经过的人生中如先知般呼风唤雨。可是那样又能如何?”
司空回头翻了司命一眼,有些讽刺道:“你这样问我,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懂得爱。”
“爱吗”,司命挑了挑眉,在心中缓缓念道。作为司命之神已有万余年,他确实不“懂”。可看了万余年,他又觉得自己是懂得。
司命破天荒地翘起眉梢,做了万余年来第一个像极了微笑的动作,随后道:“好了,这个问题我们不讨论,跟我回去见师父。”司空想起自己的师父警世君倒是没有丝毫害怕,她明白之前自己做下的几起“案子”师父肯定早已知晓。不过师父既没提,肯定是不会处罚自己的。
想到这里,司空对司命嚣张的翘了翘鼻子,道:“我自会去找师父,凭什么要你押着我去?”她才说过,就化身一条虹带光束,冲向上空。
司命轻摇头,随后一道黑白光束便迅捷的追了过去,眨眼间就与天空中的虹带交缠在一起。
树叶后的碧儿和纷纷都被那股带起的仙风吹得摇摆不定,却并没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她们才刚稳住身形,就听见空中一道担忧的喊声:“司空”。
她们看时才发现空中急速下落着一个彩衣身影,纷纷心中担心不已,她明明听得出那个司命语气中对司空的爱护的,又怎么会伤了她?
紧随而下的司命也是担心、后悔不已,她毕竟资历尚浅,自己怎么能与她动手?自责中的司命错过了女子眼中闪过的一道调皮的笑意,司空听见他担忧的喊声,便完全不用任何神力地往地面落下。
司命揽住了下落中的司空,缓缓落到地面。看着闭着眼似昏睡中的司空,司命心下大乱,慌乱道:“司空,司空,你不要吓我。”
司空感受到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逐渐用力,心中顿时被感动和触动侵袭。她完全忘了要吓吓他的初衷,睁开眼道:“我……”当她的目光与他交汇时,后面的“没事”便消失了,只有交汇在一起的目光。
不过瞬间,从二人交汇的目光中散出一束藕粉光芒。那道光束直冲碧儿和纷纷藏身的树叶,一身白衣的纷纷在光束中现出身形。又是瞬间,光束携着纷纷如流光般远去。碧儿也只来得及喊出一声“纷纷”,这声音不知能否被远去的她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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