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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三人快步疾走,墙上的火把昏掩欲灭,之前好不容易激起的一丝希望如火光微渺。

荆啸歌甚至能听见身旁两人日益沉重的呼吸。

突然黑暗里有什么声音传来,随三人的前进越发清晰,清爽的水气扑面,通道里长长的回音如洪荒时浩然的吟唱。

河流!

疾奔,不出百步,豁然开朗。

地道尽头是无穷无尽的河水,昏暗中似乎有点点星光落在水上,一篇铺陈而去的泠泠之色。

是地下暗河,没有人知道它在祈安城里存在了多少年,日日夜夜在地下奔涌,白骨枯荣一代又一代,只有死物永生不灭。

而在与地道连接的岸边,停着一只小舟,小舟很小,只够容下二三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何人,但似乎并不想致我们于死地。”商枕涵轻叹了一口气。

等到重见光亮时,已是在祈安城外。

暗河竟与城外的清湖相连,碧山掩映下,秋色盎然。三人下船,在郊外的小茶棚里歇息,折腾了一整天,此时只想喝点东西润润喉。

一夜奔波,却让人耍的团团转,三人都灰头土脸,闷声吃着桌上的小菜,全然不顾店小二投来的诧异目光。

这打扮,是哪阁的姑娘要私奔么?还有一个贵小姐模样的,小哥好大的福气哟。

“挽风楼!”商枕涵突然拍了桌子,见两人十分平静的看着她,又不经意瞥到店小二怪异的眼神,忙压低了声音,“我记得,昨天我们掉下去的地方,离挽风楼是很近的,树大招风,周围又都是普通民居,说不定昨天碰到的那些人就是藏在挽风楼里呢?”

绿儿瞟她一眼,“谁说民居就不能藏人了?挽风楼挨得近就有嫌疑了?人家好好的做生意惹你了?你是想瞎猫碰上死耗子呢?而且,”她十分鄙夷的看着她家主子,“你就那么确定昨天的事情与案件有关联?”

商枕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有些沮丧的看了看荆啸歌,后者直接低头喝茶。她像个小孩子的低下头,闷闷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倔强,“我就是知道的。”

眼前似乎又看见白光,黑夜里惨戚戚,她本是追着萤火而来,却不经意间看见父亲在书房里踱步,嘴里重复着一个词。

挽风楼。

她从没看见过父亲露出那样的神情,即使当初被家族里的长老们排挤,父亲也总是温和平静的,没有一丝犹豫和怯弱。但那晚的父亲太失常,连同着天上惨白的月光,远处扑闪的萤火连成一片,仿佛厉鬼游荡。

她无知无觉走回房间,蒙头盖上被子。胸口似捂了一枚火炭,砰砰狂跳不已。第二天醒来,她一切如常,只是有意无意的,爱去挽风楼喝茶听戏。

每个人心中都藏有一个大秘密,她无力窥探。

——

回到商府后,大老远就看见侍女们冲上来:“小姐你又跑哪里去了?老爷今天传你不见,还说要罚抄《女则》呢。还有绿儿你,就知道跟着小姐疯。”

商枕涵连连告饶,苦笑着去了书房。

“最近很忙啊,好几天都不见人,”商辰慢慢喝着茶,对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商枕涵看也不看一眼。

商枕涵欲哭无泪,父上召唤,准没好事。她还不知道他,哼,人前假正经。

“我今天去刑部查案,发现一个很好玩的事情,”商辰眉毛扬起,“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它的公文记录上有一些小小的书写,很是扎眼啊。问了下面的官员说,有公子哥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时常来打听一下,络越还有这等关爱民间疾苦的少年啊,真是难得。”

商枕涵觉得自己父亲的眉毛简直要飞走了,而她的冷汗简直要掉下来了。

“我看那字清隽俊秀,倒也是好手笔,你说要是拿回来,是不是还能承你的赞赏呢?”

商枕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贿赂仵作,私查公文,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干扰官员执法,部下说今天刑部的人上朝前发现自己的折子空掉了,而我恰好前几天丢了一本折子,你是准备欺君么?”商辰怒从心头起,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女儿不敢!”商枕涵抬头扬声,眼神坚定,“但是人命关天,刑部那群死猪草菅人命,就想把这个案子草草结了,那些死掉的人谁去帮他们伸冤?”

“伸冤?好一个掷地有声的伸冤!”商辰怒极反笑,“你以为为父不想?你以为陛下眼睛瞎了么?你为了一些人的生死,就要至商府上下生死不顾?”

“为人臣子,就要处处为陛下分忧。如今祈安城已是风雨欲来,陛下苦心孤诣布下局,你还准备在里面横插一脚么?”

“至于人命,你认为什么是人命!一命与万命,孰重孰轻?”

“父亲!”

商辰长叹,“女子无才,便是无忧。或许从我为你请先生一开始,就错了!”

他转身,不看商枕涵,语气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这件案子,你不许再插手,还有那个你留在府上的人,如果生事,就撵出去。”

“是。”商枕涵不再争执,站起来,与商辰对视着,神情平静。

——

“你要记着,光有一份心意什么都改变不了,只有力量,才能左右结果。”商枕涵依稀听见商辰这样说着。而那时的她只有愤怒和失望。

我错了啊,她低低的说。

回答她的只有冰冷的石碑。

——

几天后,这件案子不了了之,张贴的告示上说凶手已伏法,既然不再死人,民间的恐惧也就渐渐平复下来。

商枕涵仍是坐在挽风楼喝茶听戏,帝王将相争夺天下,玉人侠客端的风流。曲毕她起身,施施然下楼。

心绪游走,忽然被一人扶住。

“姑娘小心。”

抬头,公子微微含笑,面如玉雕精致,白衣素雅高洁,不若尘世中人。人不免俗,商枕涵也是个外貌分子,心里对这个白衣公子也带了几分好感。

正想道谢,耳边低低一道叹息,“姑娘睿智,但是有些事还是求个糊涂好啊,”商枕涵心中一惊,抬头那公子已不见。

唯有最后一声温和的笑,似犹在耳。

——

“公子,”身后的侍从终于忍不住,上前恭敬询问,“属下愚昧,不知公子为何要放他们走?”

“本也是无辜的人啊,”白衣公子淡淡微笑,“还是少添些杀孽的好。”

“阿尘总说我不够狠心,难成大事,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吧。”

两人立于挽风楼顶,这里有单独的一间雅阁,放眼望去祈安城一览无余,倒也不负它“挽风”的名声。

风猎猎而舞,吹的那人白衣翻飞,飘摇似要乘风而去。

——

商枕涵回到商府,本想着去找荆啸歌拼酒的,谁知一进门,就看到那人在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过一把剑,一枚玉佩,几件衣物罢了。

“你要走了?”商枕涵并不感到吃惊。

“是啊,在你这里混吃混喝,打搅多时了。”荆啸歌笑笑,笑着笑着却突然严肃起来,“商枕涵,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哎?

商枕涵这下吃惊了,十分的。

“小姐你莫听他胡说,早些时候他也这么和我说来着,”绿儿懒懒的走进来,一巴掌拍在荆啸歌后背上,某人顿时哀嚎。

“但是,小姐你也想出去的,对吧?”绿儿的话语是少有的认真,她直视着商枕涵的眼睛。

出去?

商枕涵突然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有些眩晕,巨大的茫然与喜悦拥住了她,她不大确信,真的可以么?

离开商府,离开祈安城,去……外面的世界!

过去的书本里,戏里,旁人的耳语里,自己一知半解的另一个世界。

好一阵她才平静下来,看着热切注视着她的荆啸歌与绿儿,仿佛放下一切重担,使劲点了点头。

“小姐,你还要向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他们辞别么?”商枕涵默默收拾着行李,摇了摇头,“那我就走不了了。”

她抬头注视窗外天空,平静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

“绿儿,我确实,想出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继续收拾行李,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绿儿你怎么不去收拾东西?”

“我早就收好了呀,在你回来之前。”女子笑的一脸天真。

商枕涵沉默无语。

“我就知道。”

——

三人翻墙逃逸。

庭院暗处,商辰看着自己女儿携着包袱离去,不发一语。

女儿大了,终究是留不住啊。想起先前两人在书房的争执,商辰居然有些高兴。

他商辰的女儿,毕竟与别人不同。

去吧去吧,祈安城,我就要听见兵戈之声了。

出了祈安城,商枕涵回头,最后一次凝视着这座她长大的城池,跪地叩首。

女儿不孝。

然后她起身,飞快的转过头,一切皆于脑后。

“走吧。”

离开一座城的纷嚣,不过是奔向另一座城的血雨。

年少的日子永驻不回,失去庇佑的人们在乱世里飘零。相逢已是鬓白,难得当年意气。命运作如椽大笔,将苦难和救赎泼墨在广阔的中土,洪荒时的传说将传遍大地。无论是谁,都难逃避。

是的,故事到这里才正式开始,从极北的镜陵到南昭的迦若,从远东的蓬莱到漠西的月华,朝暮疾行,铮然一曲。

有人曾问过,为什么要死死抓住那支笔,无论无何也要留下刻印。

而此时的我已默然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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