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夜晚比白日里还要寒上几倍。恰好碰上了一场大雪,纷纷而至,整个京城街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正如此时,苏伊凝的心里,也是茫茫然。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阮府的了,只是本能地往外走。
耳边似乎还是姨娘的声音,“姐姐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贤良淑慧……”是啊,娘可是这世上最亲切的人了,可是,这一切将变得与自己毫无关系,不!是已经毫无关系了!
那个喜欢如意髻儒色外衫的温柔女子,那个会亲昵地唤着自己“荷儿”的女子,那个日日夜夜陪着自己身边的女子……从来没有享受过母爱,因为她而如愿,却终究是别人的!原来,这一切被称作“亲情”的温暖,原来不过一场梦。
梦里太温暖,所以醒来才会失落,太会发觉自己寒冷……
苏伊凝双手环抱,将自己紧锁在自己的手臂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雪花缓缓落下,将她头上身上全部沾满,她却不去过问,只是一味地走着,仿佛向着世界的终点一般。
她抬起朦胧的双眼,前面的路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分不清是坑还是洼,分不清东南西北,是不是就这样走,就会走到世界的尽头,就可以终结这一切的不幸?
一片形状好看的雪花片落在她额头上,随即传来的冰冷让她不禁全身一个哆嗦,伸手一摸,头发上的雪已经成了水,水又成了冰。
娘亲,你都看见了吗?为什么你要那么疼我?!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救我?!
原本以为在这个时空里,至少有娘亲是真心的,然而,事实却是最爱的人用最柔软的方式,最狠地伤害了自己。
“我承认我是在自私的母亲,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想求你护容熙周全。”姨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流露的是母爱的光芒,那种光芒曾经在娘亲的眼中也见过的。
出嫁的那日,娘亲哭得那么厉害,说不要荷儿嫁人,舍不得荷儿,当时只觉心酸,却不只,荷儿--是真的走了。
苏伊凝紧咬着嘴唇,牙齿却因禁不住寒冷而不停地颤抖着。地上的冰已经很厚了,冷水透过鞋,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双脚浸湿。
路上的行人罕见。远远地,有一大一小的身影向这边走来。“爹爹,你走慢点儿,蛮儿跟不上!”还未到跟前,稚嫩的声音就传来了。只见那大人一把将孩子抱起,“来,爹爹抱,赶紧回家!娘亲还在等咱们吃饭呢!”
回家?家在哪里?没有了娘亲,阮府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个空壳。
苏伊凝望着远去的背影,怔怔地站了很久,忽然嘴角上扬,低声呢喃道:“娘,您还答应了我今年给我做的雪人鼻子呢……”
去年今日,恰逢大雪漫天。大病初愈的她极其兴奋,蹦跳着跑到娘亲的院子里,跟丫鬟们一起滚雪人。父亲知道后,严厉训斥,而娘亲看着满身湿透的她,却微微一笑,满是怜爱地说道:“荷儿,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顽皮啊!”她调皮地吐吐舌头,沾着雪粒的素脸满是孩子般的笑容。
“赶紧进屋暖暖,小心你的身子!”娘亲将她冰冷的小手拽进怀里,看到她促狭的小眼神,摇摇头,“你堆的雪人啊,鼻子不好看!等来年,娘亲陪你堆!”
……
雪继续纷飞着。思绪停不下来地蔓延着。
姨娘说:“放心,我虽不能帮助你什么,倒也不会随姐姐一起助老爷实行计划。”
娘亲?这是真的吗?姨娘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亲情,便也没有约束没有羁绊,为何偏偏给了那么多的爱,此刻却片甲不留地收回?而自己所有得到的爱,一直在别人的影子!
双脚不听使唤地向前迈着,她想走到尽头,走到娘面前,问清楚,在她心里,是否有过这个女儿?是否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地方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点儿都好!
蓦地,她似乎明白了,娘亲病危之时,迷糊中口里喊着“荷儿荷儿”,眼神却游离在千里之外,明明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却像在思念另外的人,她永远记得娘亲的眼神,“荷儿”,她喊着,眼神口气中全是绝望。
“呵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失声噤笑了,她脸上的泪水活着雪,沾湿胸襟。原本自己还在生阮芷珊的气,现在想来,又何气之有?!自己凭什么生气?!这一切的一切,终究是隔着一层薄膜将彼此隔开,却永远无法触及。
就这样,边哭边笑,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马蹄声,由远至近,到身侧的时候,一声吆喝,一个身影跃下马。
“荷儿!”男子英挺的身姿立在苏伊凝的身侧,语气急切。苏伊凝转脸,双眸里满是晶莹,透过层层雾气,她分辨出来者的身份--她的夫君,哦,不,是阮芷荷的夫君。跟自己没有关系。又是个冲着“荷儿”来的,可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凌瑾轩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怎么淋成这样了?!快跟我回去!”
苏伊凝勉强勾起嘴角,试图露出笑容,却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回去?回不去了……”
一切都在掌握中,为何此刻见到她梨花带雨的面容时,心中还是会疼。
凌瑾轩黑眸微缩,声音低沉了些许,却更温柔了些,“回家。”伊凝的泪在那一瞬间决堤了,她抬起眼,质疑地注视着凌瑾轩,只听他坚定的声音再次想起:“回我们的家。”没有任何起伏,却有排山倒海之势,将苏伊凝最后的一点防备全部击退。
“好……”她的嘴角终于上扬起来,露出一丝微笑,随即眼前一黑,稳稳栽在凌瑾轩的怀中。
凌瑾轩下意识地紧紧搂住怀中的人儿,俯身,见她淋湿的鬓发黏在小脸上,素颜苍白毫无血色,唯有嘴唇上有星星的红色,那是她自己发狠的时候咬破的。凌瑾轩看着怀中的娇弱人儿,手不禁抚上她微微怔肿的唇,那股疼痛沿着指尖传向血脉,再而蔓延他的全身。
原来,她坚强坚定的外表下,竟是如此柔弱的心灵。
下一秒,他已经抱着伊凝飞身跃上马,滴滴答答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京城街的尽头。
子时,雪还没有停的趋势。若涵已经将她是湿透的衣服全部换去,并把她在床上安置妥当。
下人们均退下了,独留凌瑾轩守在床前。他褪去外衫,准备坐上床休息。手触到被子方角的瞬间,他停下了。一股红晕莫名其妙地爬上他俊美的脸颊。
该死!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一个小女人给诱惑了!他索性快速地褪去外衣钻进被子。若涵那丫头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将那小女人安置在内侧,偌大的床给自己留下足够的空间。
凌瑾轩右手斜撑着头,墨黑的发丝披下来,散落在肩上,室内的蜡烛已经被歇了剩两根了,黯淡却暧昧的光芒打在他完美的侧脸上,勾出好看的轮廓。
狭长的眸子此时正注视着怀里的女子。晶莹剔透的肤色,因为被若涵硬灌了些热汤此时已经恢复了血色,嘴唇上的伤也结了一层薄薄的疤,鼻子小巧可爱,不免让他想起她生气的时候,微微鼓起的鼻孔,或许她自己永远不知道,那样的她其实可爱的紧呢!
想着,他不自觉地俯下脸,对着她嘴唇上的鲜红,轻轻一啄随即离开,然后想起,天哪!自己在干嘛?!偷亲?虽然有过强吻的经历,不过那些都是刻意的,倒也没觉得如何,可是此刻,他居然主动地吻上去了!
他再次下意识地,用舌尖舔舔自己的薄唇,满是她的甜味儿,以前以为她的淡淡香气是因为她的唇妆,现在才发现,那是她的体香,幽幽的,缭绕拨动着他的心弦!
她的额心微微皱起,怎么了?难道自己的偷袭被发现了吗?他屏住呼吸,盯着她,幸好她只是嘟嚷了几下小嘴。
等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经触碰到她的白嫩的额头了。那日,她抚平自己的眉头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此时的凌瑾轩对伊凝的眼神充满爱恋,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只是觉得心间有种不明的东西在缓缓融化,而以往习惯了冷漠的脸上此时正火辣火辣的。
粉白的脖颈往下,隐隐约约有抹银色,他立马收住目光,自己是正人君子,不该乘人之危的!
想着想着,思绪又飘回了刚刚替她擦拭身子的时候,双颊的绯红更添一层。
窗外的雪将白色映到室内,而凌瑾轩却只觉得浑身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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