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东野府的饭厅里仍旧只是三个人吃年夜饭。
东野霆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空座，心里有些痛。从他记事开始，就一直是他和爹、娘三个人一块吃饭，大哥从来不在饭厅出现。有史以来第一次与大哥同桌吃饭是一年前去风叔叔家的时候，他兴高采烈地坐在大哥身旁，可一向潇洒从容的大哥面对众人却显得很不自在，若不是萧萧紧紧拉着他的手稳住了他，可能他早就落荒而逃了。
这次大哥不知去了哪里，一直也没回来，可爹娘却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偌大个东野府，竟也没有人会想起问一句：“大少爷呢？”
三岁的时候，他好奇又贪玩，不经意地跑进了府里最偏僻的那个院落，看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穿一身白衣，独自在院子里练剑，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好看极了，令他忍不住地拍手叫好。白衣男孩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来淡淡一笑，那一笑，简直让他三魂走了两魂，他纠缠着他不停地问东问西，他问他的名字，他只在地上划了一个“霖”字；问他姓什么，他却只是摇头，又是淡淡地一笑。从此他记住了那个淡淡笑容，记住了那个飘渺得像是随时都准备消失的小哥哥。
也是在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个小哥哥竟是他的大哥，是东野府的大少爷，可是，他却独自住在那么荒僻的院落，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娘在照顾他。后来听说，大哥的娘，也就是爹的原配夫人，在大哥只有三岁的时候便得了重病，不治而死。原本，爹也是非常疼爱聪明伶俐的大哥的，可是后来爹娶了娘，大哥好像常常惹得娘很不高兴，爹也因此不再疼爱大哥了，把他丢到那个荒僻的院子里，让那个年迈的奶娘照顾他衣食起居。
尽管爹娘都不喜欢他，府里也没有人关心他，可东野霆偏偏就是喜欢那个淡淡的哥哥，隔三差五便跑到那边看他，有好吃的也要拿一些给他，每次，他都是淡淡一笑，脸上很少有多余的表情。后来他也知道，大哥的武功是附近的一个武师教的，大哥住的院落就在后门旁边，他便常常从后门离开家出去散心，那个武师见他资质极佳，非常喜欢他，便破了例收他为徒，连报酬也不要。大哥和奶娘的吃穿用度，全靠大娘留下的那些财物，这么多年，爹竟然没有在大哥身上花过半文钱，大娘的那些遗产，也全是她当初的嫁妆，没有爹的半点功劳。
大哥十二岁那年，奶娘去世了，雨轩只剩下大哥孤零零的一个人，几天之后，大哥只是简单地跟爹报备一声，便到墨荫书院读书去了，那时开始，他更是几个月都见不到大哥一面。三年之后，被人们遗忘了十多年的东野霖一跃成为扬州四大才子之首，年仅十五岁的他凭着过人的天赋和自己的刻苦勤奋，赢得万人追捧，许多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来求他的字画，“洛阳纸贵”的场面在他身上重现。可即便这样，他依然是淡淡的。
也就是那一年，他捡到了一个病得快死的乞儿，就是现在的阿七，他自己掏银子请大夫给阿七治病，又悉心地顾他，后来阿七好了，便留在了雨轩。阿七机灵又勤快，洗衣烧饭打扫什么都会，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多年来任劳任怨，忠心耿耿。雨轩的吃穿用度依然是大哥自己开销，有时仅仅是一幅字画，便足够换取他们大半年的用度。
后来，爹竟然一点也不顾及大哥的感受，为了报答杭大人的恩情，竟把大哥拱手送给杭大人当女婿，定下了亲事。定亲那天，宾客们都在院子里欢聚，大哥却一个人离开了，后来才听说他是到窑子里去了。从那以后，雨轩里再也听不到悠扬的琴声，他一再追问之下，阿七才说，大哥把那琴摔断了。他能想象大哥心里究竟有多痛苦，却什么也做不了。他依然会淡淡地对他笑，可那笑容里面却多了几分苦涩和凄凉。
两年前，他一时顽皮，跟几个同窗好友跑到酒楼喝酒，喝了个大醉，回来后又着了凉，结果一病就是好几天。一天醒来时，他听见爹娘在他床前说话，似乎与大哥有关，于是他索性装睡听他们说，没想到听到的全是娘指责大哥的话，醉酒着凉生病明明都是他自找的，娘却总要把大哥牵扯上，而爹，居然宁愿相信娘的满口雌黄，也不愿相信大哥清白无辜……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大哥为什么会落到这般境地，这一切都是娘为了让他能继承家产而一手造成的！他带着满心的歉意、惭愧和内疚去见大哥，大哥却说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更不会怨恨从小就关心他的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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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霆儿？”东野勋的声音蓦然响起，“怎么了？吃个饭也不专心。”
“没……没什么。”恍然回神，东野霆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谁会关心那个从来没被呵护过却依然傻傻的连恨都不会的可怜人……
珍馐佳肴吃在嘴里，竟也如同嚼蜡。东野霆匆匆扒完饭，借口方便，往雨轩去了。
家里的仆人都聚在一处院落吃年夜饭，雨轩却只有阿七孤零零地坚守着阵地，看见东野霆，阿七连忙起身相迎。
“大哥他……还是没有回来吗？”环顾四周，完全没有东野霖的气息。
“也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阿七给东野霆沏了杯茶，“往年不管怎么忙，大少爷也一准回来的，过几天便是先夫人的忌日呢。”
“阿七，”东野霆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这银子，等大哥回来，你拿去给他买些好酒好菜，我知道你们不缺钱，但是……这是我一点心意。”
“小少爷的盛情好意，阿七替大少爷领了，可大少爷吩咐过，绝对不能要小少爷的银子。”
“为什么？”东野霆很是错愕，难道……大哥讨厌他吗？
“他说，小少爷什么也没有欠他，大可不必替别人赎罪，有这份情，他已经很满足了。”
“大哥……”东野霆潸然泪下，“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