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间残留着淡淡的汤药味道,他睁眼,只看见一片漆黑——原来已经是深夜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是在什么状况下喝下的药,不过,她的药似乎很起作用,他觉得自己现在比白天醒来时要好一些,头脑也清醒得多,只是仍然没有半点力气,连手都很难抬起来。
想起那个把他从阴曹地府拖回来的天仙一般的人儿,他转头看向一边,想知道救命恩人是否也在好好休息。
小小的木屋不知何时被一幅白纱隔成了两部分,他在这一边,而另外一边此刻传来了轻微的水声。当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弱的光,他隐约看到一个影子投射在纱幔上,很纤细,很窈窕,而且……没穿衣服。
看影子呈现的动作,他知道她在擦拭身体,心里涌上一阵不安的歉意,实在难为她了。看她那一身雪白干净得不沾半点灰尘,他便知道她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却因为他在这里而无法好好沐浴,在这寒冷的夜里却只能这样清洁。
她脸上覆着面纱,他也不知道面纱下的脸蛋是怎样的姿容,或许只有天仙一般的美貌才能配得上那双幽潭一般的漂亮眸子,可天仙……又是什么样子呢?闭上眼,他不由得开始想入非非起来——那应该是一张白皙、小巧、精致的脸,鼻子挺而秀气,樱唇不点而朱,粉嫩的脸蛋吹弹可破,既然那双每日要做许多事的手都纤细白净,那藏在白纱之下的娇躯该是怎样的冰肌玉骨……
他猛地张开眼睛,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感到羞惭。东野霖啊东野霖,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能如此亵渎那比天仙还要高贵、比神明更为圣洁的恩人?!她的品级可比天仙还要高,而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需要她来救治的病人,她悲天悯人,以天神的情怀来看待世人,在她的眼中没有尊卑也没有贵贱,她的关怀也没有掺入半点杂念,即使你在众人眼中连草芥都不如,她也不曾轻视你的性命……你——怎能如此亵渎她!!
屏息,凝神,挥开一切杂念,闭上眼,不再向纱幔的另一边观望。不久,水声渐止,她穿上衣服,把水端到屋外倒了,撤下纱幔,然后在靠近窗口的草铺上躺下,盖上一领白裘,酣然入梦。
屋外,雪又簌簌地下了起来,整个世界——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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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吃完粥和药,轻轻掀开他身上盖的白裘,她又要给他换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毫无意识地沉睡着任她摆布,而是完全清醒——意识很清醒,身体也很清醒。他局促得全身僵硬而且紧绷,她却视若不见,依然气定神闲,一丝不苟。
大部分伤口都快要愈合甚至已经愈合了,关键的问题是最严重的那几处刀伤,一处是胸前,一处是腹部,一处在左大腿,还有一处是后背——那也是最长的一道伤口,从左肩斜下直至腰部右边。处理完那三处伤口,她便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体翻转让他趴在床上,仔细地消毒、敷药,然后缠上干净的绷带,又仔细检查他背上的其他伤口,随后便又避开伤处给他按摩。
背对着她,他的心情才终于能够稍微平复一点。她对他的护理,可谓无微不至,这些日子她大概也是一直做着这些细致的工作,所以他尽管已经卧床很久,倒也没有出现其他的状况。因为过于虚弱,他即使非常清醒也非常希望能稍微活动一下,却还是半点都动不了,她虽不言语,却连这细微的地方也体察到了,不时会小心地帮他活动活动手臂、小腿,或者将他扶起让他稍微坐上片刻。感激的话,无从说起,或许,她本也不屑世人的感激之辞。
许久之后,她将他的身体翻转回来,又让他微微侧向一边,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腰后,给他把被子盖严实。侧身的方向,却是刚好让他可以看着她。
她在一旁坐下,又缝起了衣服。他静静地看着她。
真的,很美,美得超凡,美得脱俗,美得让人不敢亵渎。她专注地缝着衣服,就连引针抽线的动作都那么好看……东野霖目不转睛,呆呆地看了她许久,她忽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他在电光火石之间直接石化了。她没开口,只丢给他一个“有事吗”的眼神,慌得他连忙摇头:“没事!没事……”她颔首,又继续缝衣服。
眼观鼻,鼻观心,闭眼。东野霖不敢再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干脆闭上眼假寐起来,心里却突然有些懊恼——喂喂喂!东野,好像搞反了吧?通常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她不好意思吗?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害羞个什么劲儿啊?真丢脸……暗暗叹了口气,他决定还是专心当病人,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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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又一次很安静地沉沉睡去,无争歪了歪头,真不晓得一个花名在外的男人怎么也会有这么局促的举动,像个小孩子似的,给他换药的时候,他简直僵硬得可以跟凛寒山的千年寒冰媲美。
其实,行医多年,像东野霖这样只能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任凭她处置的倒是有史以来第一遭,但她从小接受的是师父的悉心教导,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病人她都可以面不改色,因为作为悬壶济世医者,哥哥不可能一辈子只救治男人,她也不可能一辈子只给女人治病。面对他的裸体却依然气定神闲,并非她不懂得男女之防,只不过,她生来冷淡、心静,有如古井之水,从来不起波澜,加之医者本分,因而她所看到的,仅仅是他身上那些需要医治的伤,没有其他。
许久之后,无争灵巧地将手中的线打结,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线头,站起身来抖抖刚刚完成的月牙白棉袍,再拿起早已缝好搁在一边的白绸内衫、棉质中衣,还有粉底白长靴,看看屋外。昨夜下了雪,可好在天晴了,正好可以把这些衣服洗了晾着,总不能让他一直躲在被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