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上完药,无争便又坐在一旁缝起了衣服,心无旁骛。
身上又痒又痛,想挠挠,却动弹不了,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点力气也没有……东野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半天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除了脑袋以外,好像整个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想稍微动一下,却连自己手指头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别乱动。”一个柔柔细细却冷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窈窕的白影倏然飘至眼前,白衣胜雪,飘然若仙,除了那双弯弯的柳叶眉和清澈明亮的眸子,她的一切都很好地隐藏在白纱之下。
“……”想要开口,喉咙却是干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须臾便拿了一只精致小巧的玉碗走过来,坐在床边将他上身微微抬起,把玉碗中的蜂蜜水喂给他。
“谢谢……”喝完水,他虚弱却由衷地道了声谢。
她也不答话,把玉碗放在一旁,便将纤纤的玉手伸到白裘之下轻轻地按摩他已经僵硬得没了知觉的身体。
“姑娘,请问……”沉默的气氛让他有些尴尬,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在白裘之下的自己全身赤裸,而她竟还那么气定神闲……这……好像反了吧?
一直专心给他按摩的她微微侧过头,看着他,也发现了他的不自在,那两汪幽潭却仍是平静无波,只是给他一个“请说”的眼神。
“你是谁?”话出口,东野霖自己都讶然,真是个很没水准的问题。
“大夫。”
等于没说。他当然知道她此时的身份是医治他这个重伤员的大夫。
“姑娘的救命之恩……”
“医者本分。”她平静地打断他的话,再没有半句多余的言辞。
看来她并不喜欢说话,东野霖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聒噪,便乖乖闭了嘴,可他的肚子却偏巧在这时很不识时务地哀号起来。
她再次起身走到一旁,把小炉子上温着的小米粥盛了一碗端过来,先把碗搁在一边,轻轻抬起他的上身,将枕头垫高再把他放下,然后才重新端回碗,舀了小半羹匙,小心翼翼地喂他。因为实在太虚弱,他吃得也格外的慢,好半天才把那碗粥吃完,虽然胃囊里还是空空如也,却实在什么也吃不下了。又喂他喝了一些蜂蜜水,她便扶他躺下,然后起身到屋角的药箱里抓了一些草药搁进药罐,加了水,放到小炉子上慢慢煎着,又拨了拨火,便洗了手回到床边继续给他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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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霖仍旧是有些尴尬,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天晓得,当了三年的花花公子,到如今,他却还是童子身!有些事情,是纯粹做给别人看的。
想到自己,他不禁有些黯然。
三年了,他把自己抛进地狱的最底层,在孤寂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尽管还有可爱的萧萧,还有单纯的霆儿,还有忠诚的阿七,还有阿昱、子宣和宇文,可是……他已不复从前,也无法再将自己的心袒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有时是不愿,有时却是不能。
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那个知书达理温婉动人的杭大小姐竟是让四圣同时发出了武林追杀令的红衣罗刹?没人会相信他,他也识趣,不做那些无谓的挣扎。早在杭琛把那批货物毫厘不爽地追回时,他便对杭琛有所怀疑,不料糊涂的老爹竟跟杭琛攀上了亲家,他便只好将计就计,表面上把自己变成了眠花宿柳的浪荡子,终日流连于秦楼楚馆,暗地里却是在调查杭琛。
辛苦了两年查出的真相,令他震惊,那个被扬州百姓称颂的杭青天杭大人,竟是个冒名顶替的赝品!真正的杭琛,早已被这个杭知府在他上任途中残忍杀害并毁尸灭迹,东野府的事,也全是他一手导演的骗局。然而就算知道真相,他也无法让它大白于天下,杭琛实在太狡猾,将一切都隐藏得很深、掩饰得极好,而他只是个被世人遗弃的人,没有谁会相信他,他只能继续暗中搜集证据,默默地守护着家人——尤其是霆儿。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少天,只是恍惚中看见娘亲抱着他伤心痛哭,娘亲说,霖儿太可怜也太辛苦了,不要再管他们了,跟娘亲一起去,娘亲会好好疼霖儿,不再让霖儿受半点委屈。娘亲的怀抱很温暖,那是他整整十八年不曾得到过的温暖,他真的想就那么跟着娘亲去了,再也不用理会那些伤他心的人。就在他决心跟娘亲一起走的时候,却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地拉住了他,他看不见那个人的模样,也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只是忽然想起了霆儿。他一震——霆儿,那个从小就喜欢打扰他的霆儿,那个一直关心他的霆儿,那个从知道真相后便只想赎罪的霆儿……如果他就这样走了,万一杭琛和杭滟找东野府的麻烦,手无缚鸡之力的霆儿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他不能就这样走!他放弃了在娘亲怀里等待他的温暖,紧紧抓住了那双温暖的手……
想来,那双手的主人便是面前的她了,那是一双很纤细很漂亮的手,白白净净,温润无暇,让一向自持的他也萌生了想要摸一摸的冲动,可她是这样超凡脱俗的一个女子,简直就像高居于九天之上的神一般……他,自惭形秽。
对未来,他已经没有任何期待,只想早早地了却手头的事,然后心无挂碍地离开这个世界。死,不是因为他没有胆量承受那些痛苦,只是因为他实在太累了,那颗从来都是伤痕累累的心,已经无力再承受许多。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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