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哪叫‘私奔’……”先前一直任他拉着游街的无争终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分明就是示威嘛!”
“娘子聪明。”他笑着低下头,隔着白纱,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以示奖励。
“可是,你带我到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看看四周,一片荒芜景象,除了前方不远处一间简陋的茅屋,什么也没有。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答话,放开她径自向前走去。无争满腹狐疑地跟过去,这才发现茅屋旁边的矮树丛后面,孤独地立着一座坟茔,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年左右的历史。
他走到墓碑前,虔诚而庄重地擦拭着墓碑上面沾染的灰尘泥土。无争仔细看墓碑,才知道这就是他母亲的坟墓。
擦干净墓碑,他便盘膝坐在坟前,一语不发。无争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安静地陪伴着他,虽有疑虑,却什么也不问。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缓缓开口:“我娘是得重病死的。娘还没去世的时候,我爹便已经看上了刘蕙娘,被她的花言巧语迷得晕头转向。可怜我娘,大年初三,就那么孤零零地去了。刘蕙娘虚情假意地找了个算命先生给娘选坟地,暗地里却买通了他,说我娘是重病而死,阴魂不散,不能葬入祖坟,否则遗患无穷。我爹听信她的鬼话,完全不念夫妻一场的情义,将我娘用草席一裹,草草葬在这荒郊野外,连墓碑都不曾给她立。”
无争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打搅他的情绪。
“那时我只有三岁,什么都不懂,我娘尸骨未寒,我爹便大办喜事娶了刘蕙娘过门。看见刘蕙娘的第一眼,我就不喜欢她,我爹让我叫她‘娘’,我坚决不肯,常常故意惹她生气。我以为我爹还会像以前一样疼我,可我错了,他心里眼里只剩下一个刘蕙娘。没过多久,他把我扔进了府里最偏僻的那个院落,娘的所有遗物都被冠上‘不详’的字眼跟我一起扔在那里,包括服侍了娘多年的奶娘。
“奶娘也恨刘蕙娘,但她只是个下人,什么也做不了。一年后,奶娘在娘的忌日把我带到这里,指着一块很小的木牌说,这里就是娘的坟墓。那块木牌,是奶娘自己偷偷做的。一直到现在,我都清清楚楚记得奶娘对我说的话——要出息,只有出息了才能好好的给娘修坟。奶娘虽是个婢女,但跟在娘身边也识了些字,便常常教我读书。五岁的时候,我从后门偷偷跑出去,在一个私塾门口遇到一个小孩,他叫卢昱,是我第一个好友,现在在京城做官。
“娘原本是出身大户,只是后来亲人都相继去世,所以才孤零零的无人照料。娘的遗物里包括了她嫁到东野家时的丰厚嫁妆,奶娘带着我,日子也还过得去。为了让我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奶娘送我去了私塾。就在上私塾的同时,附近的一个武师发现我是块习武的好材料,便破例教我武功。就在我十二岁那年,奶娘一病不起,她去世时,我正在学堂里上课,等我回到雨轩,东野府的人早已将她埋葬了,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究竟被埋在什么地方……”
“霖……”无争跪在地上,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他,泣不成声。
轻轻握住她的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雨轩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卢昱来看我,然后提议我和他一起去墨荫书院读书。墨荫书院的院长看我们都还小,坚决不收我们。当时,有两个和我们年岁相当的也坚持要进墨荫书院,院长没办法,破例让我们四个一起参加了书院的入学考试,结果我们四人一举拿下前四名,院长便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我们。那两个人一个叫林子宣,一个叫宇文靖,现在也去京城任职去了。在墨荫书院,我们四个好兄弟一直稳居榜首,而我占着头名从来没有旁落过,于是三年之后,我们被称为‘扬州四大才子’,出尽了风头。
“当时常常有很多人追着我们要字画,我们被追得不耐烦了,便只好答应,没想到只是区区一幅字画,便有人出价几百两银子,多的上千。那年我十五岁,我的第一幅字画卖了整整一千两。也是在那年,我在一间破庙里捡到了阿七。我用自己赚来的银子给娘买了口好棺木,殓了她的尸骨,修了坟,立了墓碑,每年一到忌日,我都会来这里看她——也只有我会来看她。”
“霆儿……是谁?”无争蓦然想起当时在他睡梦中听到的这个名字。
“刘蕙娘的儿子,我的弟弟,东野霆。”
“你不恨他?”
“霆儿三岁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他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忽然跑进雨轩,才见到了我,然后过了很久才知道我是他的大哥。他很单纯,很善良,一点都不像刘蕙娘,所以,我不讨厌他。他很关心我,后来他知道是刘蕙娘把我逼到今天这种境地以后,一直心存愧疚,但是我真的没有恨过他。我位列扬州四大才子之首时,也曾以为这样傲人的成绩兴许能让我爹重新记起我也是他的儿子,但是我错了,他眼里只有刘蕙娘和霆儿,东野府也没有我的位置。
“我没想过要分东野府的家产,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四年前东野府的货物被劫,后来案子虽然破了,我却一直都觉得似乎另有内情,所以一直在努力调查,现在手头的证据已经收集完了,我只需要等待时机公开真相。等把这件事情做完,我就会离开,彻底地跟他们恩断义绝。”
“霖,”转到他身前,温柔地捧起他的脸,无争一语道破天机,“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他们,不管他们怎样对待你,在你心里,你爹终究是你爹,霆儿终究是你弟弟,所以你才会选择离开,而不是剥夺他们的一切,不是吗?”
“青青……”抵着她的额头,他轻轻叹了口气,“卢昱说的对,我这辈子注定是个要为情所累的人。”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非要这样跟他们斗气呢?回去,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不好吗?”
“我不能妥协,”他紧紧抱着她,“青青,我只要你,除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弃——只除了你。”
“傻瓜。”
“青青,陪我在这里待几天吧。”
“好,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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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感叹一下:东野霖受这种非人的待遇受了十九年,没变成暴君或者疯子,简直就是天下奇闻呢……可怜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