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接花卉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萱绮按着自己的记忆默了半晌也只能想起十之七八，有一两个具体的操作流程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回到夫人身边后萱绮就一直处于冥思之中，周围之人的叫好声与赞叹声她是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只有一日之期，她既然答应了可就必须做到。如果做不到，不仅是大大的在伯爵府的老爷公子面前丢人，更是会因为自己一时的强出头而害得瑞家丢了性命。
萱绮不由打了个寒噤，微微有些后悔自己的争强好胜起来。可到底是骑虎难下，她也只能咬紧牙关努力地想着现代嫁接的化学方法。
砧木、接穗、切口自不必说，营养液、光照、培土、温度、水等更为具体的注意事项也丝毫不能紊乱。这项工艺说起来是个粗鄙的农活，但真正做起来，却绝对不比实验室里拆分精密仪器简单。
托自家爷爷的福，萱绮自小还算对各种事务均有涉猎。家庭环境的熏陶之下，她也有一种油然而发的自信。回忆地越久，越相信自己，萱绮也越发笃定起来。
“哟，我们的五小姐看起来可真是信心满满啊。”
萱绮脑子里正回忆着最后一点儿关键步骤，冷不丁听人在耳边阴阳怪气地来了这么一句，顿时火大地朝人瞪了过去，却见顾凝岚一脸嘲讽地看着她，见她望过来，便道：“不知道到献艺的时候，你可还笃定地起来！”
这话委实有一种看好戏的意味的。萱绮暗暗皱眉——这顾凝烟和顾凝岚到底有什么往日纠葛？值得这位已经贵为沁王侧妃的姐姐对她这个妹妹如此“念念不忘”？
等一下，献艺？
萱绮立马抬头望去，正见场子中央空了出来，几个身份地位高的贵人都已经就坐了。前头一溜儿地站了好几个女孩子，自家三姐顾凝娇赫然也在其列。
妈的，还真有才艺表演？这不是坑爹嘛！
“雁丝！雁丝！”
萱绮顿时着急地召唤起贴身丫头来，顾凝岚见此更是冷冷一笑，轻道：“平素在家除了跟着那破落书生读读那些什么诗词，吟吟曲，你还会什么？难不成在王爷、太妃等人面前唱曲儿？自贬身份。”
萱绮恼怒异常：“你明明知道我就会这些你还站在一边说风凉话？我丢脸你有好处？”
“我看着戏呢，哪没有好处？怎么着也能博我一笑不是？”
“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萱绮冷哼一声：“我若是丢了脸，不仅是丢了我自己的，还会丢了将军府的。你也是将军府的小姐，连带着你也丢脸。指不定别人还会说，你教妹不善呢。”
“你——”
“还有啊我的姐姐，你若是反驳，别人还会说你数典忘祖，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将军府这个根！”
“放肆！”顾凝岚恼羞成怒：“我就是喜欢看你丢脸的样子，平日里你不是什么都要跟我争，什么都要跟我抢吗？我被人说无所谓，但你，你要知道，经此一日，你别想嫁个好人家！伯爵府有意要明子爵娶你？做梦！这么一个差点跟人私奔的女人，一个只知道读书唱曲像卖场的女人，我看伯爵府肯要你？简直个痴人说梦！”
萱绮冷笑道：“真像个泼妇。”
“我泼妇也不是一两天了，可惜，沁王爷就吃我这一套。而你，终其一生也不能嫁一个王公贵胄，不能嫁一个高门大户！你就只配跟你娘一样——”
顾凝岚话到这儿顿时闭了口，似乎有些顾忌，转口道：“反正，我就等着看你下场！”
萱绮正要反击，雁丝却堪堪赶了上来，怯怯地问：“小姐？”
萱绮盯着顾凝岚，嘴里却是问雁丝：“献艺之事，我也得去？”
“并不是这样，这是自愿的，但好些人家为了在舒太妃娘娘面前出头，都会让自家未出阁的小姐上去献艺。”雁丝疑惑道：“小姐你也要去？”
顾凝岚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下一秒还不待萱绮反应她便开口嚷道：“太妃娘娘，可别忘了我家小五凝烟啊。这丫头平日在屋里闷着，趁这时候可让她好好表现表现，没得闷出病来了。”
说完冲萱绮妩媚一笑，施施然走了上去挨着舒太妃坐了。
夫人赫然转头看她，萱绮只觉得浑身血液涌向脑袋就要爆了似的，嘴里不禁发出强抑制住的一个“操”，扯出一脸假笑来对雁丝道：“我平日里都会什么？”
雁丝睁大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姐自幼体弱，女红舞艺都不愿意学，只喜欢看书和唱曲……”
饶是萱绮再不理世事，也知道在这个时空，唱曲是下作人做的下作事，只能是娱乐上者。如果自己真的唱曲，那便是大大丢了将军府的面子。可若是自己做其他的，铁定又会被熟悉自己的人怀疑——顾凝烟是顾凝烟，自己可是越萱绮啊！
“既然如此，那便由顾家丫头开个头吧。”
舒太妃闲闲地撂了一句喝起了茶，看上去心不在焉。萱绮大脑陡然一顿，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冻住了一样。
居然一点儿准备时间都不给她！
“凝烟啊，可要好好表现，别在太妃娘娘和洛王爷面前丢、人。”
顾凝岚后边丢人二字说得极甜，凝烟心中有气发不得，更加要命的是她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接下去会怎么办。正百般焦急苦恼，慢慢挪步上前之际，瞥眼间却见到明楠修和瑞庭正关注着她，就连明照也鼓励地望着她。
顾凝烟这人，被自己的姐姐这样算计，也算是做人失败了。可如今自己取而代之，就得做她应该做的事情。她素来好强，不喜欢被人算计，既然成了顾凝烟，就是顾凝烟，再不是那个时代坐在办公椅上的越萱绮了。这里不是平等的社会，她必须低着头做人，听从身份地位高于己之人的吩咐。但好胜的本性她却并没有改变。
这或许也是能附身到顾凝烟身上的原因。只是顾凝烟还太小，争强好胜只会为自己树敌。而她，思想成熟，有社会阅历，即使争强好胜，还是能处事圆滑通透，不得罪于人。但，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顾凝烟，我既取代了你，从此后便是你。我被人逼到此份上，再也做不成那耀武扬威的越萱绮了。越萱绮这个名字，从此埋于尘土，你且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护佑我，护佑你的肉身，我亦会为你祈福。
从此后，我便为顾凝烟。
凝烟上前拜道：“凝烟技拙，且年岁尚幼，若所献之艺污了诸位之目，那是凝烟的不是，还让各位海涵。今日本是赏花会，凝烟便借花献佛，就着赏花这一主题，吟唱一曲，以表敬意。”
这话前面儿堵了各人说叨的嘴，后面儿坦荡地告知众人自己将要唱曲，不卑不亢，坦荡自在，且说话间不离赏花会，无喧宾夺主之疑，饶是舒太妃不待见她，也放下了茶盏，静静注视她半晌后道：“顾家丫头，没人敢说你的不是。你且唱来听听。”
凝烟微微点头，道：“凝烟需一样乐器。”
洛王眉头一挑，舒太妃问道：“何物？”
“凤首箜篌。”
全场顿时寂静一片，洛王堪堪站了起来，手急躁地比了几下，其旁的侍从连忙问道：“王爷问你，你会弹奏凤首箜篌？”
“是。”
洛王更显激动，就连舒太妃也叫道：“快来人，去取！”
顾凝岚的脸色已经铁青。
箜篌到手，一拨弦音，熟悉的韵律瞬间而出，凝烟几乎潸然泪下。
爷爷，没想到，此生真的能手握你终其一生都在研究制造的凤首箜篌……
“笑天下，
恩恩怨怨何时才休罢，
黄昏近晚霞，
独行无牵挂。
太潇洒，
不问世间仇恨淡如茶，
江湖一句话，
行得正邪不怕。”
她开始坐下弹唱了起来，袖袍扬开，双手分展，手指翻飞在繁复的琴弦之上，温润的声音随之而出，整个场面美，且震撼。
“伊人风度翩翩处处留香，
月光山中幽幽亮，
晚风吹愁如海浪，
来啊来啊苦酒满杯，
谁都不要过来挡，
狂饮高歌爽快唱。
浪天涯，
伴随枯叶片片风尘沙，
难掩真风雅，
不为痴情就爱花，
花下风流花死花无常，
不带一点伤，
只在乎爱过她。”
声音渐顿，恰在此时一阵早春之风微微徐过，勾起她脸颊边一丝散发挂予她嘴角，睫毛之上慢慢闭上的眼中滑下一滴晶莹的泪花。
首先轻拍起掌的是那不会说话的洛王，他直直看着凝烟，却缓缓笑了起来，嘴角上扬，眸中满是赞赏之色。凝烟睁开眼，慢慢拂去自己的思绪，却是知道，这一仗，自己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