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当空，寒风凛冽，万籁俱寂，只有城楼上的帅旗在空中猎猎作响，空气里隐隐有一股萧杀与紧张的气息。
虽说胡安军就在城外，但晋城城里的百姓们惶惶地度过了晃晃白日后，夜深人静时，依旧沉入睡梦中。
高高的晋城的城楼上却有两个人影临风而立，即使是凛冽的狂风也丝毫不能折去他们的风姿，一个沉静似水、目光坚毅，一个飘然似仙，眉目淡然。
“这一次多亏了无怜公子与黛儿医术高超方是治好了这军中的怪病。”水溶转身看向身边的无怜，眼里有着诚恳的谢意。
无怜淡淡一笑，“王爷不必谢我，以我的性子是不会管这些的，不过是凝儿她想要做的我皆会去做而已。”
“黛儿想做的你皆会做？”水溶仰头看了一眼当空明月，低低呢喃，尔后便是一笑，“原来如此，看来黛儿是找到她想要的良人了。”
“你其实也做得很好，凝儿就是选择了你她应该也是会幸福的，只是你有国家为先，而她却只想与一人携手共度一生永不分离。”无怜的声音没有多大的波澜，对这个深情的王爷他也是赞赏的。
水溶闻言一震，“是黛儿对你说的这些么？”
无怜摇了摇头，压了压被风吹起的衣袂，“她没有说，可是我知道。”
“以她那样清冷的性子她需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人来温暖她，这样她才会觉得安心。”
“是这样的啊。”水溶苦笑一声，就跟黛儿曾经在梨花树下与自己说的是一样的啊。
“你很了解她。”半晌，水溶平静地作出这样一个判断。
无怜点头，“我们相识很久了。”
相识很久？他已经走进她的心了，所以才会认识不到一个月就犹如认识了许久，水溶心里静静地想。
“那你确定你能一直这样吗？不为外物所羁绊，只默默陪在她的身边吗？”水溶轻声问道，这也是要作出很大的牺牲的，若是情不够深又如何能做到呢？
“我很确定。”无怜看着水溶的眼眸，这是一个誓言。
“我这一生不为别的只为了她而存在。”
“好。”水溶点头，“有你这么一句话我自然放下了。”
“不过若是你违背了你今日的承诺，我定是会不顾一切地将黛儿抢过来的！”
“我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机会的。”无怜笑道，眼里没有敌意。眼前这个男人，在战场上果断杀敌，而在凝儿面前却是柔肠百转，这份真情实为可贵。
刚停歇的狂风又强势袭来，两个世间难得的男子，因了同一个人，在这里达成了默契。
“王爷，前方的探子回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水溶与无怜的背后响起，来人是姚连，曾经的京城校尉，此次出征被水溶带到了边关来。
“我知道了。”水溶应道，又对无怜一笑，什么也不说便是与姚连离开了。
无怜独立城楼，轻叹了一声。
“你倒是一个人在这里叹什么气？”黛玉笑着从一片阴影中走了出来。
无怜转过身去，见黛玉只随意披了一件红色毛裘，不由心疼，“这么冷的时候穿得这么少，冻着了怎么办！”说罢便是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与黛玉披上。
“我哪里就这样娇弱了！”黛玉娇嗔，“我身上的这件毛裘还是哥哥在昆仑山打了红狐来与我做的。”一提起乾玉来，黛玉便是伤了神，声音也是渐渐低了下去。
无怜自然明白，握了黛玉的手哈了哈气，安慰道，“你哥哥自然不会有事的，若是有事早该有消息传来了，你倒是少担心些，多派些人手去找便是。”
“你说的是。”黛玉点头，偎在无怜的怀里，“方才你在与溶哥哥说话？我好似看见他的身影了。”
“你来多久了？倒是好意思偷听人说话！”无怜看着怀里的黛玉笑道。
“我哪里偷听了？才来的，不过是看见溶哥哥离开罢了。再说了我做什么要偷听你们的话！”黛玉不满地辩解。
“呵呵……”无怜低笑起来，“瞧你急得那个样子！”
黛玉一笑，“这个样子怎么了？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是是是，是我惹出来的。”无怜也是一笑，妥协了。
“凝儿……”无怜看着黛玉。
“嗯？”黛玉转头。
“他，很爱你！”
“我知道。”黛玉的心内涌出苦意，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愧疚。
两人相依良久，看着天幕上的明月。
“你说这片土地还要染上多少的鲜血呢？”黛玉喃喃，这场大战什么时候方能停息。
“只要有人就会有鲜血的。这里的鲜血是看得见的，而有些鲜血却是看不见的。”无怜握了握黛玉的手，“没有人能让这世间不再流血。”
黛玉轻叹一声，“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曾经我只会以为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需要冷眼旁观就好，如今已陷泥潭我又如何能冷眼旁观？”
“何况见了这些将士们深受离家之苦，切肤之痛，若是再冷眼旁观未免太过冷血了。”
黛玉又带着歉意看着无怜，“你本来是可以置身事外的，如今却是被我拉了进来。”
“你又说这话！若是真能冷眼看着我又何苦去与人看诊？不过只是对权力政事厌恶，想远离这些纷争罢了，所以才不将这些萦绕于心。”无怜看着黛玉的愁容不由心疼。
“况且我也是说过的，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支持！我无怨无悔。”
黛玉看着无怜坚毅的神色，心内一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黛玉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夜色道，“没有人可以不让这世间流血，可是至少可以让这看得见的血少留一些。”
“凝儿的意思是……”无怜看向黛玉，隐隐猜到黛玉要说些什么。
“速战速决！”黛玉道，“只有这样方能减少伤亡。”
无怜点点头，“那就速战速决！”
“那，就摆一出空城计吧！”黛玉与无怜相视而笑。
明月夜，霜冷人间。
“姑娘……”黛玉与无怜下了城楼，回到了住处，还未进门红萼便是迎了出来，将一个小手炉塞到黛玉手上，不禁埋怨道，“这么冷的天姑娘这是去哪了？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嬷嬷她……”不等说完，却是发现了站在黛玉身后正一脸笑意的无怜，又看到了黛玉身上的那件儿披风，想起自己的啰嗦行径来不由有些红了脸，“原来姑娘是出去见无怜公子了！”
“你回去吧。”黛玉对无怜笑道，又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交还给无怜。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了。”无怜接过披风叮嘱，然后便是离开了。
“姑娘真是好福气！“红萼在一旁笑道，“怪道北静王爷那般深情还打动不了姑娘，却原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有无怜公子在等着呢！”
“你是越来越会编排人了！”黛玉笑道，“而且还越来越啰嗦了！”
“姑娘，你……”红萼一跺脚，噎了声。
黛玉眼波一转，“我难道说得不对？方才那一通话可就是证明。”
“是是是，我是啰嗦，可不也是关心姑娘么？”红萼嘟囔着。
黛玉笑了，“那我就多谢红萼姑娘关心了！”撂下这么一句话黛玉便是进了屋内。
红萼见了直跳脚，嘀咕道，“才两个月不见姑娘的嘴上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虽是这般说，可心里却是高兴的，自己当初和银霜均是摔下马车晕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在京城了，听说是有人将自己和银霜送了来，后来阁里头才查出是那个玉惜缘救了自己和银霜，而姑娘却……却是掉下了悬崖，怕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当时自己很悲痛也很自责，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好姑娘，就像当初姑娘落水一样！可是就在一个月前却是接到了北静王爷送来的信儿，说姑娘被人救了，毫发无伤，就在晋城。于是自己便来了晋城了，今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姑娘！不让姑娘再受伤害了！而且，如今姑娘怕也是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归宿了，真的很好很好，姑娘会幸福的。
“红萼，你怎么愣愣地站在门口啊？外边冷！”黛玉在屋内唤道。
红萼回了神，笑着进了屋，姑娘如今是越发地开朗起来了。
次日清晨，空中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雪。
“姑娘！姑娘……”红萼疾步跑了进来。
“什么事？让你这么急！”黛玉笑道，又将手里的暖炉递给红萼。
红萼却是不理会，激动地直道，“姑娘，刚才王爷派人来说少爷，少爷带了一百来个士兵回来了，而且还火烧了敌军的粮草！”
“什么？”黛玉又是欣喜又是怀疑，“你是说哥哥回来了？”
“是！是少爷回来了！”红萼直点头。
“哥哥，哥哥他回来了……”黛玉呢喃，转眼却是敛了裙裾就往外跑。
红萼一急，在后面追着大喊，“姑娘，慢点，地上滑……”
黛玉却是没有听见，一直往府衙大堂跑去，不料脚下一滑，身子向地上倒去，却是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隐隐的还有血腥的味道。
“哥哥……”黛玉的眼泪流了下来。
“是我呢，黛儿！”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似是一夜未眠。
黛玉在乾玉怀里大哭。
“我回来了，黛儿不要哭了，好不好？”乾玉柔声地安慰。
黛玉却仿若未闻，只一直哭着，似是要将这些日子的苦闷与伤心全发泄出来。
不远处，水溶与无怜站着，看着在白雪飞舞中紧紧相拥的兄妹两人，微笑。而红萼却是在一旁感动得用手绢擦着眼泪。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姑娘却一直很沉静，今日姑娘终于可以好好发泄一下心里的压抑了！
鹅毛般的雪花越下越大，却很温暖。
白雪飘飘迎归人。
一列香案，上面摆放着一些简单的供品，烟雾缭绕，有一种悲伤。
乾玉立于案前，脸上除了悲痛再看不出其他的神色，默默静立之后，上了一炷香，然后跪下！
这第一拜，以谢孩儿不孝之罪。
这第二拜，以谢父母养育之恩。
这第三拜，孩儿在此立誓，今后定好好照顾妹妹，定好好为国为民！
三声重重的闷响，敲击在了黛玉的心里，生疼。
乾玉站起身来，看向黛玉，“黛儿，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黛玉淡淡一笑，“哥哥说的哪里话，我没有受苦。”
乾玉心内酸涩，看着黛玉的容颜，“怎么会没有受苦呢？”
“哥……”黛玉唤道，转眼却是敛下眼里的哀伤，娇嗔道，“哥哥别老说些煽情的话来招惹我的眼泪！”
乾玉沉默片刻，笑道，“好，为了黛儿少流泪，我不说这些话了。”
“这才对嘛。”黛玉笑道，拉了乾玉走了出去。
“黛儿，听你这么说，爹爹是将暗阁交与你了？”两人走在弯弯曲曲的廊道里，听了黛玉将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说了，乾玉出声道。
黛玉轻轻点头。
“爹爹为何要交与你呢？”乾玉问道，“黛儿，你不该接受的。”他的黛儿只需要简简单单的生活就好，不需要搀和这些。
“我也不知道。爹爹一直说这是我必须做的，可是却不告诉我原因。”黛玉道，“可是我想爹爹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
“可是这样，黛儿的生活会很累！”乾玉不由心疼，虽然一直知道黛儿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可是这样牵涉到皇家政事的事终究是危险的。
“没什么关系的。”黛玉笑道，“这也让我能有一个广阔的天地不是。”
“黛儿真的是这么想的？”
“嗯。”黛玉郑重点头。
“那就好。”乾玉抬头看着飘舞的雪花，又低下头来笑道，“既然黛儿想有一个广阔的天地，那么我支持黛儿！”
“谢谢哥哥。”黛玉笑了，和着飞舞的雪花，成了美丽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