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一声轻唤将黛玉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银霜将一封信递给黛玉,“信我已经从贾家里取回来了。”
黛玉接过,“那府里没发现什么动静吧?”
“他们那帮人哪里能发现得了我。”银霜笑道,“我先下去了,姑娘有事便唤我。”
“嗯。”黛玉轻应了一声儿,打开了信封。
原来那凤姐见黛玉与贾母、王夫人闹翻了脸,心内不安,也是清楚贾母与王夫人的为人,回了府便是马上让平儿去贾母院里探听消息,不想平儿却是听到了贾母与贾赦说的话,虽是听不大清楚贾母到底要使出什么计策,却也是隐约听明白了贾母手中有一份贾敏的书信,对黛玉很是不利,凤姐便是又让平儿摸黑来告诉黛玉。黛玉闻言却是想起了曾经自己派银霜跟踪那紫鹃的事情来,那时贾母与紫鹃不也是提到了一封信么,便是对那封信儿多了几分好奇,也多了几分疑惑,也就又让银霜趁着这夜色去将信偷出来,一来好让贾母的计策落空,二来也是想瞧瞧母亲在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倒是成了贾母手中的砝码了。
信上熟悉的字迹让黛玉的手有些颤抖,一旁的烛光也是轻轻摇曳。
待到黛玉一字一句地看下去时却是身子一僵,信纸飘然而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黛玉无神地呢喃。
“姑娘,这是厨房里头刚炖好的燕窝,快些趁热吃了……”王嬷嬷端了一只青红烙画瓷碗进来,一边絮叨。
“哐当!”一声脆响,瓷碗跌落在地。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乍一见黛玉失神落魄的样子,王嬷嬷失声叫道,“姑娘,你别吓嬷嬷啊!姑娘!”
黛玉充耳不闻,依然呆坐着一动不动。
王嬷嬷拿起地上的信纸,一看,不由脸色大变,抬眼看了黛玉,“姑娘,这……”
“嬷嬷早就知道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爹爹和娘亲的女儿是不是!”黛玉突的大声嘶喊。
“是,嬷嬷早就知道。”王嬷嬷浑身颤抖,在黛玉清冷的目光下呐呐地全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又很是担忧黛玉。
“出去!”黛玉冷冷道。
“姑娘……”
“给我出去,听到没有!”黛玉大喝,脸上的悲伤却越发地浓厚起来。
“快点给我出去……”黛玉转而悲伤地呢喃,神色怔然。
王嬷嬷不知所措,看了黛玉一眼,心内大苦,只得合上门出去,急急忙忙地去找无怜与乾玉来。
“梅花痣,梅花痣……”黛玉痴痴地念叨,“我没有梅花痣,而娘亲说她的女儿有梅花痣,左肩上有梅花痣,难怪外祖母会那样,难怪……”
烛光摇曳,黛玉的脸上已是满面的泪痕。
泪水不住地滑落,好像要将一生的悲伤哭出来。
自己是谁呢?在这个世间,自己到底是谁呢?
黛玉又好似要笑出来。
真好笑,自己本来就不是爹爹和娘亲的女儿不是么?本以为那自己这个身体总是的吧,却原来也不是啊!
可是自己心里真的好悲伤,好悲伤,笑不出来,只想哭。
不能哭啊,有什么好苦的?
可是泪水就是止不住,也许不是自己想哭,是泪水想哭!
黛玉看着摇曳的烛光,烛光映照在她含泪的眸间,闪亮闪亮。
“凝儿!”
“黛儿!”
无怜与乾玉焦急地走了进来,看见黛玉呆滞的样子心疼不已,他们都已经从王嬷嬷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黛玉见了无怜和乾玉心内更苦,泪如泉涌。
“凝儿……”无怜心疼地轻唤,上前将黛玉冰凉的身子拥入怀里,“你的所思所想我都明白!”
“无怜……”黛玉在无怜怀里闷声痛哭起来,很快打湿了无怜的衣襟。
乾玉眼中隐有湿意,黛儿对爹爹和娘亲的深情自己是知道的,如今突然得知自己并不是爹娘的女儿,哪里能承受得住!自己刚刚得知的时候不也震惊了么?
看了相拥的两人一眼,乾玉叹息,自己终究走不到黛儿心内的深处。
乾玉默默地退出房门,轻轻关上了房门,将空间留与黛玉和无怜。
眼里的柔情和心痛退却,射出痛恨的暗芒来。
贾史氏,以前虽不喜你,却也敬你是娘亲的母亲,黛儿的外祖母,凡事能不计较就不计较了,如今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罗噪黛儿!那可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乾玉一改往日的温润,一身冷厉!
“凝儿……”无怜轻轻地用指间擦拭黛玉的眼泪,“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黛玉依然抽抽涕涕,眼泪却终于是渐渐止住了。
“虽说我并未见过你的父母,可是看了你这个样子,又听了你说过的有关你父母的话,我也是能知道你父母有多好。”
无怜轻叹一声,“因为曾经没有拥有过,所以才会倍加珍惜。我们曾经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更加的没有爱情,我们就像一个机器一样地活着,不懂世间真情的珍贵与美好。后来来到了这里,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哥哥,有了曾经没有过的情感,你就像是在沙漠里的人突然发现了绿洲一样,你会付出自己全部的情感,即使你的外表依然清冷。”
“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呢?你父母都知道,可是他们依然疼你、爱你,如果没有这样一封信,谁也不会知道你不是他们亲生女儿,因为在别人看来你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你和你的父母没有身体上的血缘联系,可是在情感上你们是有血缘的,在情感上你就是他们的女儿。这世间最可贵的便是没有任何联系的人之间有了一种情感上的血脉相连,这是一种缘分,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无怜看着黛玉,眼眸深沉,“亦如你与你的父母,你与你哥哥,亦如,我和你。”
“无怜……”
“你知道吗,情感上的血脉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
“凝儿,你还伤心什么呢?谁说你不是林如海与贾敏的女儿呢?他们生养了你的灵魂。”
黛玉抬眸,泪光闪烁,“你说的是,我就是我爹娘的女儿!”
无怜淡淡一笑,“你是你爹娘的女儿,一直都是。”
“嬷嬷,你是不是应该有什么话说?”乾玉坐在正厅中,看着立于自己面前的王嬷嬷。
王嬷嬷却不答话,垂手而立,看不见她的神情。
“嬷嬷是在黛儿四五个月的时候来到林家的,母亲写信的时候是天启十一年七月,换句话说那时候在林家的怕还是娘亲真正的女儿,而且已经三个月大了,那么黛儿很有可能就是嬷嬷你带了来的罢?”
王嬷嬷闻言抬头看向乾玉,知道逃避也是没有用了,“少爷所说的没错,姑娘是老奴带到林家的。当时夫人真正的女儿得了重病,在四五个月上便是夭亡了,姑娘便是就成了夫人的女儿了。”
“若只是娘亲思女心切收养了黛儿那也属正常,可却为何自己的亲生女儿去了却是毫不声张直接便将黛儿充作自己的女儿了?这便有些说不通了罢!”乾玉微眯了双眼,语气严厉起来。
“说!黛儿到底是谁,为何要将她的身份掩藏起来?”乾玉走到王嬷嬷面前,气势凌人。
“少爷……”王嬷嬷忐忑不安起来,突的一跪,“少爷,不是老奴不说,实在是不能说啊!”
“老奴服侍了姑娘快十三年了,尽心尽力,老奴在此保证如此做真的是为了姑娘好……”
“嬷嬷真的不说?”乾玉俯身问道,“嬷嬷应当知道,我们林家虽说对下人一向宽厚,可也一直是赏罚分明的,若是犯了大错那也是要罚的!”
王嬷嬷磕头道,“真的不能说,如今若是说了出来便是害了姑娘了。”
“难道不说便是对黛儿好了?”
“老奴真的不能说!”王嬷嬷无比坚定。
乾玉突然有了一丝害怕,害怕黛儿会受到伤害,看样子只觉得黛儿的身份并不简单。
“你先下去吧,自己好好想一想,若是想好了便告诉我。”乾玉有些疲累地挥了挥手。
“是。”王嬷嬷心内松了一口气,忙退了出去。
“怎么样了?”无怜走了进来问道,“可是问出什么来?”
“如今也只知道黛儿是王嬷嬷抱来的,其他的一概不知了,那王嬷嬷对黛儿的真实身份讳莫如深,不肯多说。”乾玉摇了摇头。
“依我看王嬷嬷对凝儿是真心的好,她不说定是有苦衷的。”
“这我也知晓,她亦是这般说,只是不知道黛儿的身份终究是不踏实,若是黛儿出了什么事……”乾玉没有再说下去。
无怜正要接话,却见王嬷嬷进来了。
“嬷嬷想通了?”乾玉道。
王嬷嬷微摇了头,“少爷,无怜公子,你们是为了姑娘好老奴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这件事情真的关系重大,如今还不能说,只是一切等到姑娘及笄那天便自会明了的。”
又道,“也希望少爷和无怜公子不要去查,姑娘的身份并非见不得光,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才隐藏了身份的。若是姑娘的身份提前被人知晓这才会给姑娘带来麻烦。老奴言尽于此,若是少爷要罚便罚吧,只希望少爷不要赶走老奴便是!”
“罢,你下去吧。”乾玉无奈地挥了挥手让王嬷嬷退下。
无怜道,“我们便是等到凝儿及笄再说罢,若是硬去查了真的对凝儿不好可就后悔莫及了。”
“或许,凝儿她,也不想知道。”
“那好,就等到那一天再说。”乾玉思索了片刻点头。自己急着查清也是怕黛儿受到伤害,若是查清了却对黛儿造成了伤害,自己也是不能原谅自己的。何况,自己相信王嬷嬷说的话,只因为她眼底里对黛儿那深深的疼爱之情,那是装不出来的,便是装也装不了十三年!
“至于那贾家……”无怜看向乾玉。
乾玉冷笑,“端看他们要如何做了。”
两人相视而笑。
次日,天气清朗,却是有些微寒。
慈孝宫宫中,一片安宁。
“嬷嬷,母后可在?”风炎一袭明黄的便装,刚下了朝一踏进慈孝宫见了李嬷嬷便问。
“是皇上来了,太后此时正在庵堂内呢。”李嬷嬷笑着答道,又叹了一声儿,“太后似是又想起公主来了,皇上可得好好劝解了。”
“朕知道了。”风炎点点头,便是往庵堂走去。
幸得还有皇上在太后身边,母子两个感情也好,不然可叫太后娘娘如何捱过这些日子!
李嬷嬷看着风炎远去的背影,心内暗叹,还有两年的光阴要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