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成帝咸康四年(338年)三月,雄踞中原的赵国君主石虎亲自带领兵马攻打辽东的燕国,率领数十万军士四面进攻,气势如虹。燕国只是一个边陲小邦,南部晋国的附属,自从老君主去世后,就兄弟相残,内乱不止,直到前年老君主的第三子慕容皝终于全部弄死了敢与之相争的几个兄弟,才结束了内乱,并与去年自立为燕王,但是经此内乱,人才凋零,国力更是大不如前。
因此,两国还未交手,燕国所辖郡县各部纷纷归顺石虎,先后投降的有有三十六城,不到十天赵军就打到燕国的王都棘城。赵兵四面蚁附缘城,燕国虽在大将慕舆根等人的昼夜力战下,相持了十多天,侥幸未破,但是城内早已人心惶惶,不少将士纷纷劝说燕王慕容皝不如投降。
虽然赵军所过之处燕国将士大多开城投降,没有太过激烈的交战,但是往日的繁荣美丽的辽东地区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
时不时可以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路上,招来一群群苍蝇兴奋的嗡嗡叫。三五成群的士兵随意的闯进农舍,烧杀抢掠,所到之处,女子的哀求,孩子的啼哭凄厉哀怨,屋舍上方时不时冒出袅袅青烟,那不是炊烟,而是被燃烧的屋舍和尸体……
一个倒在逃荒的路上的妇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破手指,把滴血的手指伸入胸前的包袱里,就永远的闭上了眼。包袱里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乱蓬蓬的总角枯黄干燥,脏兮兮的小脸瘦得皮包骨头,宛若一颗小小的骷髅头,深陷的眼睛紧紧闭着,只有在妇人的手指伸进嘴里的时候,紧紧含住母亲的手指本能的吮吸表明他还是一个活物。
自从燕赵开战,边境的百姓就开始陆陆续续的逃亡,有的逃向西北的代国,有的逃向更远的凉州,当然更多的向他们燕国的宗主国—江南的晋国逃去,但是即便在赵国兵马下逃得生路,南去路途遥远,匪患不断,豺狼当道,正在能逃得生天的又有几人?连年征战,多少孤魂游荡在北部苍穹之上,多少白骨散落在在南去的路途之中?
微凉的月光下,在燕国百姓纷纷向外逃亡的时候,一男一女却在向棘城的方向策马奔驰,所过之处扬起满地飞尘。
男子一袭白衣,玉树临风,丰神如玉,女子一身紫衣,一白色轻纱遮面,看不清容貌,但一双眼睛生的十分美丽,美目流转间,顾盼神飞,灵动而有神韵,让人忍不住想揭开面纱,看看下面绝美的容颜。
这匆忙奔赴棘城的男女正是被围的燕王慕容皝一双庶出的儿女慕容恪,慕容茜。
七年前,在一个暴风雪的早上,兄妹二人随着云游的师傅道安离开了这片打小生活的土地,当时慕容皝还只是燕国世子,并未接掌辽东。临行前,心机深沉的父亲表面的依依不舍,高贵典雅的嫡母段氏冠冕堂皇的殷切叮嘱,被挡在送别的人群后的生母高氏强挤的笑容,眼眶隐含的泪水,是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最后回忆。从此两人随师父离开棘城云游,几经辗转去了萦洲,就此与家里失去了联系,一别就是七年。这期间慕容家族的辉煌,荣誉或纷争离乱和他们毫无关系,直到前不久棘城传来急信,说家有要事,让二人火速回家,兄妹二人才第一次踏上归程。
一别七年,都快忘记娘亲的模样了,家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能想,不能回,只能选择遗忘。
七年来,每当慕容茜想回家,就如同触犯禁忌魔咒一般,经受一次地狱般的折磨,那是一种穿过皮肉,刺入骨髓,直插灵魂的疼痛,痛不欲生,根本不是她能够承受的,直到承受不住彻底晕死过去。每晕一次,家的印象就淡去几分,久而久之,家,已被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蒙生了厚厚的尘埃。
刻在脑海的只有父亲最后的叮嘱,“无诏不得还家,不得还家,不得还家…”声声回荡。
这时,父亲慕容皝却突然敕令二人速速回家,这让她欣喜的同时怎能不胡思乱想,忐忑不安。
经过几日的紧急赶路,棘城已经遥遥在望。看到这个阔别了七年的城池,离自己越来越近,一路几匹马轮换着骑,归心似箭的两人却都渐渐放慢了速度,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进乡情更怯吧。
天色已晚,夜幕如黑色的帘布遮住了双眼,周围的景色越来越模糊不清了,看来今晚又要在外面露宿了。赵国军队步步紧逼,棘城已经被团团包围,自己的亲人都在里面,却无能为力,心里焦灼万分。
慕容恪看看焦急不安的慕容茜紧锁着眉头,安慰道:“不要着急,我们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家了,娘亲应该不会有事的。”
慕容茜点点头:“我明白,四哥,现在我也觉得娘亲没事,这次父王让我们回家必定与赵国入侵有关。”接到急信的时候,两人对这里情况一无所知,最担心的是娘亲高氏出了意外,现在看这形势,是自己多虑了。
慕容恪微微一愣:“此次棘城被围固然情势危急,但是父王不会因此召我们回来吧?我一个小小庶子庶子,根本不受宠,不曾掌过一兵一卒,你一个庶出的丫头,更不能在军国大事上有所作为。父王明知道我们无力扭转战局却召我们回来,难道是想让我们被石虎一网打尽吗?这没道理啊。”
赵国的现在的君王石虎,是赵国开国皇帝石勒之侄,羯人。赵国开国皇帝石勒,字世龙,小字匐勒,那可是天下有史以来最为传奇的一个皇帝,他的传奇不仅是因为他是一个成功占领晋室皇朝的故都洛阳的人,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君临天下的胡人,更是因为他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由奴隶做到皇帝的猛人。
但是岁月没有因为他的传奇经历而对他手下留情,咸和八年(333年)石勒病死,传位于其子石弘,可惜老子英雄儿狗熊,次年,石弘就被石虎废杀,丢掉了小命和至尊位。或许是杀弟夺位惹怒上天,也许仅仅是巧合,石虎多次进行登基大典都发生意外,只好放弃了皇帝尊号,自称“大赵天王”。石虎生性残暴嗜杀,穷兵黩武,又好色成性,世人无不谈“虎”色变,自此中原百姓,尤其是汉人,如同从油锅跳进了火坑,苦不堪言。
而说汉人的生活是从“油锅跳进了火坑”,那是因为早在晋皇室司马家族占领中原的时候,就由于皇室诸王的争权夺利而爆发了战乱,历时16年之久,先后有八个王爷参与,又称为“八王之乱”。中原经济因此遭到了严重破坏,皇室军事力量消耗殆尽,而异族势力却不断壮大,隐伏着民族矛盾不断爆发,各胡人民族看晋皇朝衰弱,纷纷起兵染指中原,历史进入了后世所说的“五胡乱华”时期,因此数十年来百姓生活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参与战乱的八个司马氏宗王自然都不得好死,但是乱势已成,谁也无力挽回。战乱中,当时的皇后羊献容被匈奴首领刘曜掳走,被迫嫁给灭了自己家国的元凶为妻,年幼的清河公主则被卖为奴婢。后继的皇帝司马炽,司马邺均先后沦为匈奴人的阶下囚,为奴为仆,受尽屈辱,至死方休。残存的司马氏成员一口气跑到江南,回头看看北方各族打成一片,顾不得追杀他们,这才喘了口气,凭借长江天险,关起门来继续做皇帝,却再也不打算收复江北河山,因为事情发生在永嘉年间(晋怀帝司马炽的年号),所以后世称之为“永嘉南渡”。
当时幸运渡过长江的皇族有琅琊王司马睿(即后来的晋元帝),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佑,彭城王司马纮五人。五个天潢贵胄跑的匆忙,连传国玉玺都没有带走,后来为了让江南的晋氏皇朝看起来神圣传奇一些,又传出了“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的传说。
然而南渡的晋司马氏子弟自身难保,无力北复中原,是以中原大乱,于是当初魏蜀吴三国争霸时期迁来的胡人,如匈奴,鲜卑,羯人等等纷纷拥兵自立,觊觎至尊位。先是匈奴人刘渊不顾大汉王朝和匈奴几百年的征战,直接自认汉高祖刘邦为祖先,建立匈奴汉国,后来刘曜占领洛阳,杀了晋国两位皇帝后,又改国号为赵,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前赵”。但是不久又被猛人石勒所灭,石勒打败匈奴人后,占领中原,实力最强,国号也定为赵,后世又称为“后赵”。
慕容恪的父亲慕容皝是慕容部的首领,鲜卑人,慕容部一直以来雄踞辽东,势力渐渐壮大,但是一直接受司马皇朝的册封,以晋室皇朝为正统,视觊觎中原的胡人如刘曜,石勒,石虎等为乱臣贼子,所以两部一直以来征战不断。而赵国的天王石虎,虽然荒淫残暴,却不是只知淫乐的草包,几十年来驰骋疆场鲜逢敌手,不可小窥。
慕容茜望着城头上被云彩半遮的弯月,感到无限凄凉,当初兄妹二人离开家前的几个晚上,还看着越来越弯的明月,唱着“月儿弯弯,月没过年”的歌谣,憧憬着越来越近的新年,没想到还没等到没有月亮的夜晚,一家骨肉就生生分离了,不敢想象那年的新年娘亲是怎么过的。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辛酸往事,想到一路上的见闻,道:“我也说不清,离家越近我越觉得不安,总觉得召我们回家与石虎入侵有莫大关系。”然后回头看了慕容恪一眼,半开玩笑道:“许是父王想重用你了,要给你个一战成名的机会呢。你想,在重兵压境的危急时刻,四哥如同天神般从天而降,打的石虎落荒而逃,挽狂澜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这该多么威风,娘亲也一定会母凭子贵,得到父王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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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成帝咸康四年,是个多事之秋,历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慕容恪,慕容茜回燕,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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