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见过后,慕容琪先跟着高氏和慕容恪去了娘亲居住的小院。穿过一处僻静的甬道,拐个弯就到了那个生活了七年的家。
七年过去了,小院的格局没变,墙边桃树的满树败花,与墙头上在风中摇曳的小草在诉说这院子主人的落寞与随遇而安,墙角的青苔由于常年潮湿,无人时常清理,已经长成了翠绿的草坪,只是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满树的梨花正开的活泼热闹,引来几只蜜蜂在花间飞舞,给寂寞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气。二人扶着娘亲进了屋,屋里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几件简陋的家具,没有什么奢华的摆设,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更显出主人的寒酸,窘迫。慕容恪心中一酸,自己娘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这里默默地生活,过着还没有一个王后宫里上等丫鬟体面的生活,如果不是他们兄妹回来,这种生活也许还要继续下去,不,一定会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彻底的离开。
娘亲晋为淑媛,儿子又回来了,待遇自然不比从前,不一会儿,一个年长的仆人带着几个宫女,太监,络驿不绝的送来东西,幽静的小院立马热闹起来,经过一番装点,没多久,破旧的小院焕然一新。
看着娘亲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此时洋溢的满足的笑容,慕容恪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回来之时棘城已经被赵军包围的水泄不通,若非自己和妹妹身手不凡,根本就进不了城。棘城已经被围困数日,城中人心惶惶,在这种情况下,父王不思尽快破敌之策,却抽出时间为自己兄妹洗尘而大摆宴席,在自己兄妹的吃住上花费心思,却一句也不曾问有关赵军的情况,仿佛那十万赵军根本不曾存在一般。不知道是父王已经有了退敌良策,还是自知不敌已经放弃抵抗,今朝有酒今朝醉。想到后一种情况,看到娘亲现在满足的笑容,慕容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几时看到过娘亲这样开心过,如今幸福突然降临,他觉不允许别人打碎她,哪怕是手握十数万雄兵的石虎也不行。
与娘亲话别后,慕容琪回到了慕容俊的府上。慕容俊的府与以前想比大不一样,若不是有人带路,她都怀疑认错了,这应该是去年父王称王,二哥被立为王太子后新建的太子府,高大气派,金碧辉煌。想到慕容俊一向受燕王厚爱,如今又贵为王太子,也就释然了。
在管家带领下慕容琪穿过几座亭台楼阁,经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自己的紫萱阁。紫萱阁,左边是书房,右边厢房是卧室,卧室里窗帘,床单,丝绸,锦被都是自己以前没用过的料子,虽然不认识,也知无一不是珍品。拉开窗帘,花园里的景色尽收眼底,柳枝轻轻舞动,黄莺在上面婉转歌唱,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正在努力开着,比起娘亲庭院里的梨花独秀,这里百花齐放,更显得生机勃勃,微风吹过,丝丝花香夹杂着缕缕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慕容琪不由得贪婪的呼吸了几口,让人看着觉得神清气爽。不得不说,慕容俊的确会享受,她住的这里尚且如此,他的住处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会儿,一个年长的的妇人带着四个丫鬟进来,妇人向慕容琪跪下行礼道:“奴婢紫萱阁嬷嬷锦绣参见郡主。”四个丫鬟也各自上前行礼,慕容琪在隐芗苑就一个贴身丫子风鬟伺候,离开棘城后更是凡事自己动手,突然见这么多人向自己行礼,想必都是母后拨过来得人,立刻觉得一阵头疼,赶紧让她们起来。
不待慕容琪适应自己新的身份,新的环境,又有一丫环过来,虽然是丫环,长的颇有姿色,穿戴也不俗,看模样有些眼熟,像是慕容俊的人,不好怠慢,赶紧接见。
“子衿参见郡主,晚膳已经备好,世子请郡主前去用膳。”既然住在世子府,自然是要和世子一起吃饭的,难不成自己还能另开小灶。想到这里,慕容琪慌忙含笑答应,在子衿和林绣等人的陪同下即刻往世子的朝阳殿走去。
想着接下来的吃饭,慕容琪有些惶恐不安,这个二哥虽然一向对自己不错,也不摆做哥哥的架子,但是在他面前自己总是没来由的有一种拘束感,这种感觉在父王和母后面前都不曾有过,不能像在四哥面前那样无拘无束,难道是因为他是嫡子带给自己的自卑感吗?也不像,慕容珠是嫡长女,即使面对她的刁难自己也一样可以淡然处之。
不知不觉间朝阳殿已经到了,一个面容清丽脱俗,衣着清雅的丫环上前迎接道:“奴婢子兰见过郡主,早听说二郡主才貌双全,有倾城之色,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面对这个丫头伶牙俐齿的恭维,慕容琪淡淡一笑:“子兰姐姐过奖了,要论才貌双全,谁能比的上母后和王姐。”慕容琪这句话倒不是刻意恭维,段王后当初可是辽左一带第一美人,所出的慕容俊慕容珠个个样貌不凡,与族中兄弟姐妹站在一起,真是鹤立鸡群。
当下进入朝阳殿正门。朝阳殿和紫萱阁格局是一样的,只是正殿正中悬挂的一张苍劲的弯弓,旁边两把宝剑交叉成十字行悬挂着,剑鞘上襄着精美的图案和宝石,剑炳做工精致,但没有任何华丽的点缀。还挂着几幅字画,屋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但慕容琪知道慕容俊和慕容皝一样,受汉文化影响很深,不像石虎那样以奢糜浮华为乐,而是对琴棋书画都有涉猎,爱好收集古玩,能被他看上放在的都价格不菲。比如那张凤尾琵琶,据说是以前汉朝皇室之物,绝色皇后赵飞燕曾经弹过呢。
饭菜都已经摆好,闻着饭菜的香味,慕容琪咽了口水,奇怪的问到,:“怎么不见世子?”子兰甜甜回到:“刚才王爷急招世子前去议事,和郡主正好错开了,世子走之前吩咐过了,郡主过来后即刻传膳,不必等待”。
慕容琪一惊:“这怎么行?可知道是什么事?”
“奴婢不知,郡主还是自先用膳吧,世子也许就在王府用膳了,想必是军国大事,郡主不要操心了,太子会处理好的”。子衿见慕容琪迟疑,面有忧色,柔声出言劝道。
慕容琪点点头,想到不用和慕容俊同桌用餐,心里轻轻舒了口气,至于什么军国大事,有有父兄在,轮不到自己一个女流之辈操心,也不会有人听自己意见的。只是莫名其妙的,慕容琪觉得心里特别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悄然发生,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阻止,十分烦躁。虽然饭菜都很精致,自己却怎么都提不起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就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清晨,在朝阳殿仍然未见慕容俊,慕容琪虽然心中不安,但也无可奈何,太子府的人虽然对她恭敬有礼,但是没一个熟悉的,出去都有人跟着,也很别扭,吃过早饭后百无聊赖之下抱着凤尾琵琶打发时间。在外地虽然日日想家,但回到家里,却不能和亲人自由自在在一起,身边伺候的人虽然很多,锦衣玉食,但是却压抑的难受,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周围人都对自己笑脸相迎,除了吃喝外什么都不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快被憋死了,这种感觉太不好了。
“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琵琶弹的这么幽怨?”慕容琪正心中烦闷时,一温婉的声音蓦的想起,一抬头,正对上慕容俊俊逸不凡的身影。
慕容琪赶忙站起来行礼,却被慕容俊笑盈盈的拦住,“自家兄妹以后就不必拘礼了,太见外了。”然后坐在慕容琪身边“怎么样,看你刚才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府里可住的惯?是不是下人给你委屈受了?”
“不不,府里很好,丫环也服侍的很周到,是阿奴,不,朱雀刚从萦洲回来。一时不太喜欢,以后住久了会好的。”慕容琪慌忙说,对于慕容琪,朱雀这个称呼,现在听着还不太习惯,但必须尽快适应,而且在慕容俊面前,慕容琪总是显得手忙脚乱,难以保持平日的淡定从容,以至于也没有注意到听到自己最后一句话时,慕容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嗯,那就好,在府里需要什么可以只管和二哥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和隐芗苑一样”。
“谢太子殿下,殿下昨晚一夜未归,想必是为国事操劳,要注意保重身体,朱雀在这里一切都好,殿下就不必操心了。”看着慕容俊因一夜未眠而疲惫的模样,虽然很好奇,但终于没有问出口。
微笑着摸了一下慕容琪的发髻,“以后不许再叫太子殿下了,还像以前一样,叫二哥,听到了吗?”
慕容琪乖巧的点了点头,想到目前的战事,忍不住问道:“怎么一直没看到大伯父,大伯父是不是在忙着守城啊?”慕容琪说的大伯父是他们祖父慕容廆的庶长子,慕容皝的庶长兄慕容翰。此人一向勇武善射,足智多谋,深受慕容廆的器重和宠爱,授以杀敌陷阵的重任,是难得的一个文武兼备的名将,远近敌人无不惧怕他的威名。
慕容俊手一僵,心如撕裂般疼痛,俊美无双的脸霎时变得煞白。
慕容琪感觉到慕容俊的变化,心里嘎登一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今形势这么严峻,难道大伯父已经战死了?想到那个宽厚温和的伯父,已经阴阳永隔,忍不住眼圈红了。
看着慕容俊突然间煞白的脸,刚想岔开话题,慕容俊已经平复下来,极力用平静的语调说:“没有。五年前,父王初即位的时候,出现了动乱,大伯父受奸人蛊惑,带着几个堂兄投奔了辽西段氏,至今未归。”
慕容琪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咸和八年五月初六日(333年),慕容廆去世,慕容皝继位,统治辽东,同母弟慕容仁,慕容昭不甘居人下,发生叛乱,这在她和慕容恪回来的路上已经有所耳闻。但是没有人提到慕容翰,所以他们二人一直以为慕容翰还在燕国,当时还纳闷,以慕容翰和慕容皝二人的才智谋略,莫说两位弟弟谋反,即便所有兄弟一起叛乱,也不至于要打这么多年啊,原来他竟然投奔段氏,实在意想不到。辽西段氏和辽东慕容氏世代联姻,辽西公段辽就是慕容俊的娘舅,但是这只是表面的姻亲关系,实际上两部常年征战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