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太过沉痛,慕容俊不欲过多解释,问道,“你们回城的路上有没有与赵军遭遇过?突围进城时觉得赵军的防卫情况如何?”他本不欲和慕容琪谈论战事,但是慕容琪突然提到慕容翰让他心里不安,慕容翰五年前投奔辽西段氏,就在不久前辽西段氏在燕国和赵国的联合打击下亡国,说不定昔日慕容家这个战无不胜的勇将现在就在城外石虎的军中。
听到慕容俊问这些,慕容琪面色一正,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包括准备进城时在城墙外查探的情况,把情况详细和慕容俊说了一遍。慕容俊点点头,面色凝重。
慕容琪忍不住问到:“棘城被围数日了,并未见父王组织反攻,父王可有什么退敌良策吗?”
“父王自有计较。”慕容俊神色复杂的看了慕容琪一眼,接着开口道“只是现在意见不统一,父王难做决定”。
“噢,如今大军压境,父王一个决定决定着万千人的生死存亡,自然是要慎重些。”慕容琪赞同道。
“今天晚上父王可能要见你,你要有心里准备。”慕容俊终是不忍,留下这么句话,不给慕容琪发问的机会,快步离开。留下一脸烦忧和迷茫的慕容琪呆呆发愣。
当天夜里,燕王慕容皝果然召见慕容琪,今日的慕容皝因为一夜没睡,眼睛布满血丝,更显苍老。见到慕容琪进来,疲惫的眼睛闪过一丝神采,不待慕容琪行礼,连忙把她扶起来,“朱雀不必多礼,今夜咱们父女好好谈谈心”。
“是,父王,虽然国事烦忧,父王也要善自珍重,赵军这次虽然开始凶猛,但一路攻城略地,已经是疲惫之师,必不能持久,父王只需再坚守几日,敌军自退,不必烦忧”。
燕王长叹一声:“哎,这个父王何尝不知,但是我军被困多日,粮草已经坚持不了几天了,外面赵军还在不断增兵,没有撤退之意,如今城里已经人心惶惶,在等几天,不用赵军攻城,我军就自乱阵脚了,赵军一向残暴,有屠城的先例,一旦城破,必然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可怜我慕容家在此经营多年,如今就要毁于一旦了。”
看慕容皝的语气,慕容琪基本上已经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了,但一想到石虎的荒淫残暴,嗜杀成性,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尝试着劝道:“父王,赵军虽然号称十万大军,但与辽西段辽交战时已经有不少消耗,实际上应该只有五六万,且已经是疲惫之师,我慕容家兵马虽少,却良将众多,又被围的没有退路,若现在背水一战,未必不能取胜”。
“赵军虽然攻打段辽时兵马有所损耗,但是如今吞并了段辽的兵马以为己用,实力更胜往昔,赵军一路打来,攻无不克,我军已经没有决战的勇气了,虽有将军愿意一战,但战事凶险,谁又有必胜的把握。况且现在一胜不难以解危机,但一败则万劫不复,父王不能拿着全城百姓的性命去冒险啊”。
“那父王打算怎么办呢?”既然燕王已经下定决心了,慕容琪也不再做徒劳的努力,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两军交战,受苦的都是老百姓,一旦兵戈起,无论胜负,必然死伤无数,无数的士兵战死沙场,原本幸福的家庭灰飞烟灭,所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能化干戈为玉帛,以和为贵了。”见慕容琪在静静听着,燕王接着劝道“昔日昭君出塞,使汉朝和匈奴和睦相处,百姓安居乐业,四十年不见兵戈。如今父王欲以天下苍生为念,效仿汉元帝,与赵军结为姻亲,你意下如何?”
“朱雀只是个乡野长大的女子,没什么见识,对这种军国大事不敢妄言。”慕容琪苦笑一声,该来的终归是来了,赵军都已经兵临城下了才想起欲以天下苍生为念,当初又是谁提出联合赵军攻打段辽,最终引狼入室的?以天下苍生为念,你攻打段辽,劫掠段部鲜卑人畜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以天下苍生为念?
“我儿天姿聪颖,气度不凡,生来就是要当大任的。石虎乃是石赵天王,虽未称帝,地位却等同天子,父王准备把你嫁给他,从此燕赵化敌为友,和睦相处,不知你意下如何?”见慕容琪不为所动,燕王索性把话挑明直说。
“慕容琪身为慕容家的女儿,能为父王分忧是女儿的荣幸,只是和亲也要赵国同意才行,石虎倾全国之力来攻打我大燕,如今已经兵临城下,女儿担心不是我们单方面提一个和亲就可以解决的吧?”
“事到如今,父王也没有什么好瞒着你了,今日父王派人与石虎议和,石虎提出,先以嫡郡主下嫁与他,就退兵,父王思来想去,嫡郡主只有你和青鸾姐妹两个,青鸾刁蛮任性,不识大体,且已经许婚段氏。而你自小乖巧懂事,聪明伶俐,能当大任,而且自小就有相士说你有大贵之相,你若嫁给石虎,自然是极其富贵,真是姻缘天定,这所以这次和亲,非你莫属啊。”
“若能解棘城之围,让我军将士免于兵戈,朱雀绝不退缩,但是父王,我听说石虎荒淫残暴,数征美女,有后宫五万,动辄杀戮,这样的人会因为和亲而退兵吗?女儿担心其中有诈,怕是想拖延时间,或者麻痹我们,然后趁机有所行动,望父王三思而后行。”面对燕王的姻缘天定说,慕容琪哭笑不得,却又无法直接反驳,自知燕王注意一定,已经无法改变,也只是机械的找些借口垂死挣扎罢了,就像溺水的人拼命的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使明知道那根稻草并不能真的救自己的命,也要使劲的去抓。
燕王闻听此言也沉默良久,最后对慕容琪道:“你所言不无道理,父王会着人调查的,想必石虎不敢食言。你以家国为重,真不愧是孤的好女儿,父王很是欣慰。”
慕容琪如今这么听话他的确很欣慰,他很明白从一个桀骜不驯的小魔女,到如今言听计从,任其摆布的乖乖女,不是她真的多么乖巧孝顺,多么贤惠识大体,而是她这些年吃尽了苦头,自知反抗不了,才俯首听命。慕容皝清楚,慕容琪屈服的并不是王权,也不是国家大义,而是所中的凤凰咒。一旦有重要的事需要慕容琪去做,又担心她不肯的话,可施加凤凰咒,一旦施加凤凰咒,她无论如何不情愿也只能乖乖执行,半点反抗不得。这凤凰咒与慕容琪,就像牛鼻子上的牛鼻环与蛮牛,只要套上了,再力大无穷的牛也只能任人摆布。
有了凤凰咒,慕容琪就如慕容家手里的风筝,飞得再远,也逃不过线的束缚。
当然这是不能让慕容琪知道的,毕竟凤凰咒可以控制人的行为却控制不了人的意志,所以即使能让她乖乖嫁过去,也要安抚一番,否则到时候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屡屡冒犯石虎,惹恼了石虎就得不偿失了。
何况施展凤凰咒也是有禁忌的,若是慕容琪太排斥了,不知死活的屡屡反抗,也够他头疼的,所以还是要好好安抚一二的。
慕容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王宫,回到太子府的,一直茫然的往前走。虽说已多少有点心里准备,但是当事情发生时除了被动接受外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即使再不情愿又能如何,听天由命吧。虽然很想去找四哥诉说,就像从前一样,一遇到困难就去找四哥,哪怕被虫子叮咬了也要告诉四哥,但这次不能去了,她身边除了王府的丫环外,燕王还另外派咯两个护卫,贴身保护,其实在这棘城里自己哪里需要保护啊,不过是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罢了。事实上她也知道去找慕容恪只会多一个人烦恼而已,因为只要石虎能够退兵,慕容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送出去的,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告,如果不是有自己存在,即使要慕容珠,恐怕他也会答应的吧,何况慕容恪一向并不受宠,恐怕他在燕王面前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自己去找他也只是会多一个人干着急。
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太子府,路过朝阳殿,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慕容琪想到慕容俊那俊逸,温和的脸,很想进去找慕容俊求情,但犹豫了半天,最终默默的走向自己的住处。她和慕容俊现在名义上虽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以前也对自己不错,但到底不如和慕容恪这样从小一起长大,同甘共苦的兄妹情分来的真实。慕容恪和娘亲是自己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可以为了对方连命都不要的,而相比之下,和慕容俊的感情就浅薄的多了,可能平时对自己还算照顾有加,但是实在不敢奢望他会为了帮助自己自己去得罪父王的,尤其是这样做还对维护大燕的江山不利,就更不敢奢望了,毕竟他是王太子,未来的燕王,江山的稳固当然比一个异母妹妹的幸福重要的多。帝王家的亲情向来浅薄,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如果换做是自己,多半也不会为个异母妹妹牺牲自己的锦绣前程的。
快到紫萱阁的时候,看到几个婢女在一丛花树下聚,也许是好奇心作祟,慕容琪轻轻退到一边,只听一个婢女道:“二郡主真是可怜,刚回家就要被送到赵国,听说那赵国天王骄奢淫逸,后宫美人好几万呢。”
另外一个低声道“谁说不是啊,而且听说赵天王残酷嗜杀,他的结发妻子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呢。二郡主这么纯洁可爱的女子,哎,真是可惜了,若非遭此战事,郡主此次学成归来必然大受宠爱,必能配一个如意郎君”。
“嘘。”第一个说话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悄悄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让二郡主嫁给赵天王为妃是年前就已经定好的,当时主上要与赵国联合攻打段氏的时候就许诺事成以嫡女许嫁,否则二郡主和四王子现在恐怕还在萦州呢。”
慕容琪仿似数九寒天被人用冷水浇过般,直觉遍体生寒,离开的七年无时无刻不在想家,没想到好不容易盼来回家的音信竟然是这个原因,对父王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大军压境的担忧之情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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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石虎,杀妻杀子,后宫佳丽五万,这些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对这个暴君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