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同学贺国荣，情况就不一样了。只是县水利局水文所的一名资料员。录聘用干部文件下来以后，拿起来一对照，自己所在的岗位不符合条件，笑笑走开了。
办公室主任简存余有想法，贺国荣虽是资料员，可是干的工作比他这个主任还多。他请示局长：“资料员不是录聘干部岗位，我们是不是给他作一下调整？”
局长说：“不用我们费劲了，走捷径，我直接去找龚县长，他在组织人事工作会上大说特说不拘一格选人才，我要问问他这个条条框框还要来做啥。”
隔天，省水利厅和副厅长下来检查工作，龚县长闻讯过来陪同。酒过三巡，车局长就把要求说了：“小伙子二十七八岁，正当年，各方面都不错，又肯干，很难得，单位特别需要这样的干部。”
和副厅长也显示出关切，希望龚县长考虑。
“好啊，那就让这个年轻人参加考试，以体现我们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当着和副厅长的面，龚县长就给身边的秘书交代，“回头记着给人事劳动局长打个电话。”
看着和副厅长频频点头，秘书马上向车局长要了贺国荣的名字。
贺国荣参加工作是在外地的化工厂。开始干装卸工，接着边上班边读了两年工人大学，回到车间后改做修理工。在厂子里前前后后干了八年。这一年，为解决夫妻两地分居调来贵山县水利局，在水文所搞资料管理。局长要他做准备参加转干考试，他迟疑起来。简存余说：“这又不是你作弊，是县长亲口答应的。你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哟。”
在工厂里，工人是主力军，处在生产第一线，占绝大多数，干部极少，凤毛麟角，所以当工人并没有感觉少点什么，反而很充实。而县水利局是事业单位，行政管理，编制结构以干部为主，工勤人员比例极少。单位人不多，经常这也干那也干，也不分哪些该工勤人员干哪些该技术干部干，反正都在干，统称为业务，会干了，干好了就舒心，回头也觉得有长进。从当工人到当干部，无疑问是一个跨越，要不是因为照顾家庭调过来，贺国荣就不会遇到这样的机会，也绝没想到要有这种经历。
局长还要给一定时间，让他回家安心复习，确保综合考试顺利考过。贺国荣又紧张又激动，和家人探讨起来。妻子也很为他高兴，她说：“为了保证你安心，小远驰我会带好，必要时还可以送去乡下几天，交给爷爷是很放心的。”
祖父特喜欢孙子，夸他聪明伶俐，不失时机地教会他一些三字四字歌谣，都是尊老敬老，扶贫济困，崇德向善的内容。对不上班在家复习的事，明确表示不赞成，还说当干部当工人没啥区别，只是个名称而已。考考试也没啥，有多大本事就用多大力。
祝明霞担心贺国荣底子差，如果不集中学习的话，可能很难达到考试要求。贺国荣也在想，这次录聘考试明确了考的是高中课程范围，自己虽然一直在自学，难度却很大。接受了领导的安排，那就意味着得加倍努力，而万一自己自学不到位，能力有限考不上，那就辜负了领导。心情有点复杂，但还是没有放下工作，本职工作和新接手的事都按时保质完成，一样也没有拉下。
贺国荣在考场门口，看见一个胸前挂着红牌子的人，目不斜视，挺胸走步，觉得眼熟，原是初中的同学李幸福，初三那年随他父亲调地区去了。
贺国荣有些惊异，心里道：嗬哟，老同学变化可真不小，成了一名真正的领导干部呢，而且是在这样要害的部门。
贺国荣心里活动起来，这个时候遇到老同学，算得上是天赐良机，怎么样？这就主动过去打个招呼？看在友情份上，老同学会不会伸出手来，在关键环节上帮一把？
不过才要迈步，却突然犹豫起来，因为明亮的记忆里，突然蒙上一团黑云，前路模糊起来，让他迈不开步。那是一段抹不掉的经历，他终身也不会忘记。
那年贺国荣十五岁，准备升高中，这是和父亲商量后的决定，他将继续从家里拿粮食，交到学校抵扣学费，住续费。家里余粮不多，他就利用节假日去帮别人家干点零活，换取一部分粮食，再不够的话，就借一点。初中时他的成绩不错，这也是支撑他想读高中，继续深造的一条理由。
这时班上召开会议，推荐上高中的同学。程序是先填写个人自愿表，自己读一遍所写的志愿书，然后由别的同学谈谈看法，表明意见，这叫面对面。大家都说了以后，转过身去，背靠背给这位同学打勾或者划叉。因为有名额限制，全班四十一个同学，给的名额三十个。之前已经有五个同学表明不继续读书，要去打工，干农活，已经离开了。这样一来，剩下的三十六个中要刷下六个，竞争不小。
贺国荣读志愿书的时候，精力很集中，表情也专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明朗。他看到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投来赞赏的眼光。像他这样的比较艰苦的条件，怀有这么热切的心情，又联想自己在班上的表现和成绩，觉得同学们一定会同意他。
他读完以后，静静地坐着等待大家的发言。他多想听到：“我同意贺国荣同学上高中。”这样一句热情话，那他多感谢大家啊，都在想，到时候是给大家鞠躬，还是敬队礼？
突然他听到坐在邻桌李幸福的发言。
李幸福一开口就说：“我不同意贺国荣升高中。”
贺国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迅速转脸去看李幸福。平时一下课就在一起交流，放学后一起走，关系还算密切，很多话都愿意给他讲。突然间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再说，刚才你读完自愿书以后，我是很快就表了态：“完全同意李幸福同学上高中的呀。”
李幸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看到很多同学不理解的眼光，就清了清嗓子，明明白白说：“他爸爸不是一个好人。”
这句话就像一块石头丢进水池，激起了阵阵波澜，同学们纷纷议论起来，发觉身边这个平时看去老实勤奋的同学，竟然有这么不可告人的复杂问题，本来都是支持的眼神变成了鄙夷。
被众多的眼睛那么奇怪地盯着看，贺国荣低了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