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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艳阳榕树下，他怒气冲冲，一把将我提起：“可笑姑娘你竟然连七尺昴仗与柳弱蒲质难分，雌雄莫辨！”
秋水翦瞳，寒冰夺魂。
这么说，他似乎知道我是女儿身份，又或者那天他只是恼我将他当作女人，一时气极而随口罢了？
我躲在柜台后翻账本敲算盘，作忙碌状。
其实是不断地偷偷拿眼瞄他。
见他双眼微垂，神色平和，正若无其事的喝茶，根本就不再正眼瞧过来，不象来找麻烦的样子嘛。
应该是巧合遇上的吧？我微松了口气。心想，看他气质样貌出众，既不同于一般市井流民，又非小器八卦之相。再说没凭没据的，他凭啥说我是个女的？想来也是当时一时之气罢了。
正自盘量着，贺青峥自门外进来了。
“苏公子。”他径自走到我面前，从怀内掏出一封贴子：“家父今晚府中设宴，想邀公子过门一聚！”
我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哎，多谢贺大人青眼”心虚的拆出来看了看，好在只廖廖两行。贺朴桢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竟然还有几个字我是能看得懂的。于是连蒙带猜的，大约是邀我品茶赏墨之类的雅事。
“不知苏公子今晚可有闲隙？家父说若是公子不方便或另有要事，便另择他日也行，若是无事，还请勿要推辞。”
哎呀，看来贺朴桢将我视作乱世奇才了，这般客客气气的，还遣了自己的儿子来传讯。
心知推得这一时，躲不过下一刻的，当即爽爽快快的应了：“大人宴请，那是小民的荣幸。今晚一定到。”
贺青峥嘴角泛起笑意：“既然如此，青峥便回报家父了。不劳远送，苏公子留步！”
我亲自将他送至店门外：“贺少爷，你慢走。”
贺青峥拱了拱手，正要作别，大门处来了几个人。
“哟，贺少爷！可真是巧”来人已是抢先跟贺青峥打招呼了。
斜眼一扫，见个个武气抖擞，竟然都是常平守军的武将，出言打招呼的正是其领首。只见他身着花鸟锦瑖文武袍，模约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青白，长脸高额骨，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
贺青峥眉头不觉意地轻轻一皱，旋即回复原位，淡淡地道了一声：“蔡大人，你好。”转向我作揖：“贺某告辞，公子请回！”
也不再向那蔡大人道一声，径自的走了。
眼看着贺青峥走远了的背影，蔡大人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看着我，表情既阴郁又古怪。
我见状赶紧向他打招呼：“蔡大人，你好！”心想：看来他便是常平赫赫有名的镇守大将蔡元霸了。久闻大名，今遭可头一回见。
据说治军有一套，但脾气暴燥、蛮横无状也是在城中早有口碑的。现在边境还算平安，他无所事事的，多余的精力自然都用在扰市上了。
“你就是苏老板？”
“区区正是，小店粗陋简糙。逢幸蔡大人不弃登门，在下诚惶诚恐。”赶紧侧身让了他进去。
他嘿嘿怪叫了几声：“嘿嘿。。可不敢当，我听说苏老板很会做生意，又得人缘，连贺家那老。。。老大人都喜欢你”他撮着下巴微须，眼睛瞄了瞄正门梁上中央那镶着的“好面”两个大字。
我微微一笑，不理会他的话：“小伍，来，上好茶”
本来热热闹闹的店里，突然一下安静了许多。好几个正吃茶闲聊的顾客赶紧付了账，静悄悄地离开了。
我心里苦笑：这座大婆萨还没发难，立马便见破坏力了。
目光一晃，却见连刚才坐在窗边的那美男子，此刻已是不见了影踪，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
霸元霸可不管这些，他支起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手中拈起一颗花生抛进嘴里：“苏老板，贺朴桢那老家伙十年来不曾挥毫送人”又拿眼睛瞄了一眼挂在上面的牌牑：“你一来，竟然还亲自写来贺你开店，苏公子乃非常之人啊。”
“那是大人抬举了。”这种人连名声都不太好，还是适当的与他保持距离，表面上客气一些就是了。
蔡元霸不再作声，目光四转，停在了柜台后的小月身上，良久，才说了一句：“苏公子，眼光不错嘛，你的妾婢。。。。长得可真水嫩。”
我心格登了一下。
到了傍晚，贺青峥接我来了。我早就换好一套水狐毛底、银绣暗花的白色锦袍，腰间松松地扎了一条缀五色碎玉的腰带，用小月的话来说，那简直一个丰神俊秀、玉宇非凡。
贺府官邸离我小店很近，要不了十分钟。
屋里已是起了火碳，暖哄哄的。桌上摆好了两副杯筷——看来只单邀了我呢。
贺朴祯退了官袍，一身家居袍服：“贺某今日邀贴可有些冒味了？难得公子不嫌，让我这张老脸蓬辉，来，先敬一杯。”
我赶紧举杯：“大人折杀小人了，这是苏某人的荣幸。”心想古人怎么这般客套，太过讲究礼仪，让人感到别扭。
“苏公子，听说今日镇守大人蔡元霸到你店中？。。。。”
“嗯”我点点头，见他脸上掠过一丝紧张。
“早便听得蔡大人名声，在下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了。”我说。
贺朴祯道：“他可是惊扰了公子？”
“哦，这倒没有，蔡大人是来帮衬小店的。”那几个人一共点了十二碗大面，走的时候别说付账了，还看中了我放在店内那个招财的“金猪”，二话不话便要拿了。我原想上讨回的，但看那伙人神情，再加上早便听闻其斑斑劣迹，识时务为俊杰，想想也就算了，当喂了狗吧。幸好那只“金猪”只不过熟铜所注，值不得什么钱。
贺青峥在旁很了然地道：“哈，在这常平城中，蔡大人向来不带银两出门的。想必苏公子没收到账吧。”
我微微一笑：“鄙人这区区小数又何足挂齿，只挂念大人的名声罢了。”
贺朴祯面见微红，贺青峥却是脸色下沉，想要发作了--自然是这话听起来一语双关，另含别意了。我不由暗悔冲动乱说话。贺朴祯却已是大度的摆摆手：“算了，苏公子初到常平，有些事情还不大了解。”
我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正好趁机提问：“我是想不通朗朗乾坤下，蔡大人居以官职竟有如此横强于百姓，何况长期如斯，视国法何在？贺大人，您就无可奈何了吗？”
贺朴祯放下茶杯，长叹一声：“苏老弟，这非贺某所愿呀。”
“贺某一介六品文官，辖内只管百姓日常闲杂纠纷、垦田粮库、赋税应收等。蔡元霸已是多次闹事，只因他乃本城总镇，职居七品，是属武官。按咱大周国律，文不能宣武，即是但凡军员一律不属文官辖内，就算天大的错，再大的罪，也得由武官审理上报，我等断不能插手。”
我“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也难怪。。。
贺朴祯说：“蔡元霸小恶不断，只因仗着他父亲是度寒关总兵，官位于我等之上。尽管我也多番文书申诉，请蔡大人好生约束，只是。。。唉。。。”
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那蔡总兵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更何况遇上贺朴祯这酸酸儒儒的读书人，自然难以言合。
我开始理解贺朴祯的一番苦恼了。
“度寒关是安逸王的属地，听闻这位王爷处事稳达机敏，温顺和谒，知人善用，是个明是非的王侯。贺大人，您何不向王爷申诉？”
贺朴祯四下看了看，又瞧着小月，有些迟疑。我向小月点点头：“你先下去。”贺青峥领着小月心邻神会的退了下去，顺手带上门。
贺朴祯轻声道：“苏公子所言甚是，只是王爷。。。唉！外人都道做王爷如何风光，却不知他其实空有虚名，并无实权。他是蛟龙困锁，壮志难酬呀。”
见他神情彼为难过，看样子，他对这王爷是相当推崇和寄予重望。不然也不会让贺青峥在安逸王跟前当差了。只是，他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我默不作声。
多少历史记载，但范与王权沾上关系的，几乎没几个有好下场，表面锦衣玉食，暗里却处处勾心斗角，凶险重重，一步不着，则万劫不复。
也难怪，经常电视小说里看到，声声悲叹：“千万莫要生在帝王家。”
两人都沉默了一段时间。
贺朴祯突然说话了：“苏公子，你身负厚学，见识广博，想必令尊定是不同凡夫，不知朴祯可曾识得？”
我一惊，周大财主肯定不能说，更加不能说自己穿越过来的。急中生智：“不敢瞒大人，苏某幼时就没了爹娘，流离所失，幸得有一位侠义心肠的大哥，蒙他搭救，苏某才有的今天。”
贺朴祯奇怪地：“难道你所学的，都从他那得来？”
“大人，苏某不曾从师，自小四海为家，阅历山水，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就明白了些道理。”
贺朴祯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小摄胡子，良久不说话，兀自怔忡发呆、出神。
我心下惴惴，平日里与他相处甚好，不知他今天怎么要盘起我家细来？难道是我哪里露了破绽，让他起了疑心？
我不做亏心事，倒也不怕他知道我女儿身，只是。。。让那沈周两家知道了，必然麻烦得很。再加这是个典型的封建社会，男尊女卑思想严重，对女人出来做生意向来不太兼容，自己想要立足于此，还得在男人的饭碗里抢捞一把，就必须保证自己女儿身不被发现。
好在此时，贺朴祯回过神来：“原来如此，不知苏公子这位大哥，现居何处？贺某好想一睹神采”
“那真是不巧得很啦，贺大人”我装模作样的：“三个月前，我与大哥路途失散，眼下也正愁着联系不上呢。”
“哦——”贺朴祯有些默然，神色彼为惆怅。
“不知在哪处失散，若有用得着贺某，还请苏公子不要客气。”
“一定，一定”
见我目光烁闪，神情游离，贺朴祯安慰道：“苏公子无需担心太多，令兄定吉人天相，自有天佑，必定重逢的。”
我心虚的冲他笑笑，不搭话。
贺朴祯又说：“苏公子，你既身为大周子民，身负奇才，可曾想过投得明主，为国效力呀。”
我皱眉，我只想经营着一份小生意，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这才是我的最高理想。至于为国效力，考举做官之类的想都不曾想过。多危险那，官场上勾心斗角，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哪脑袋给喀嚓掉，都不知道怎么会事？
我摇头：“不瞒大人，苏涵山野俗民，游荡自在惯了，官场这一套，小民还是无福消受”
贺朴祯微笑：“苏老弟原就逍遥神仙，若是上了官场，倒也确实让你为难。不若做个锦后诸葛，如何？”
我一呆：盘了我这许久的底细，原来是想我为他做个谋士呀。顿时松了口气，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以我这等历史白痴，竟然也可以做谋士？
赶紧道：“大人错爱了，小民不才，实在难居大事啊。”
他也不勉强，笑笑说：“贺某知道公子乃是雅人，这等俗事便不谈它，来咱们喝酒闲聊。”
贺朴祯看似有些呆儒痴气，却是个饱学之士，诗词绘墨无一不精。虽然我不会作诗词，起码也上过十几年学堂。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来也会偷。
尽管所知有限，但偶尔插上一二句诗评，适到好处的发表些意见，已经让贺朴祯谈兴溢然，眉飞色舞了。
不觉酒过三巡，贺朴祯有些醉意。
贺青峥进来劝道：“父亲大人，酒重伤身，不若换茶解一解吧。”
贺朴祯点点头：“也好。”转头对我说：“苏公子，小女虽貌丑容陋，却修得几分茶道，公子若不嫌有碍观瞻，小老便唤她出来。”
我对这个时代的客套话有些不适应，一时也没想太多，立即点头：“好，那就麻烦贺小姐了。”
贺青峥跳起来：“我去叫她过来。”
花厢木门轻磕，一抹俏生生的人儿，身着粉袄碎花裙，面如花胎初盛，盈盈拜下：“女儿叩过爹爹，万福。”
“苏公子，这是小女秀容，蓉儿，过来见过苏公子。”
秀容走近过来，福了一福：“公子万福”脸郏突然红晕如醉般，眼波流动，明眸摄人。
“贺小姐有礼”我站起来还了一揖，突然想起：上次来贺府的时候曾经见过，还不小心踩了她一脚呢。
“上次来会，小生鲁莽，惊扰了小姐。真是对不住了。”
贺小姐粉颌低垂，嘴角含羞，有说不出的妩媚之态。虽身为女子，我竟也忍不住有些看呆了。
贺朴祯一旁拈须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