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城西,衙门已经将封条给去了。那烟灰乌黑的大门,我轻轻一推,便是开了。
院中器具横倒,雪水积冰,入目荒凉。
厢房内瓷瓶器皿倒还在,只是碎了不少,花架扇屏也歪歪歪斜斜放得不是地方,案桌上书纸笔墨仍有冰湿的水迹,想来是救火的时候给泼了进来的。
我强打精神,将房子里里外外的清点一遍。大的物件并没少得了什么,但那银票账本这类重要物件却是都没了,想来是被鞑靼人给抢了去。好在柜子里头还有些些碎银,我拿在手上掂了掂,也就三五两,还能支撑着过半个月的。
收拾停当,立身茫顾,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股从没有过的凄然孤清感油然而生。
假若元吉在---只要还有任何一个其他人在,我定会安心得多----至少不象现在这般,孤伶伶地坐在寒冷的黑暗中垂泪。
而他一去经久,没了半点消息,有关于萧越行的信息更是没有。他,他到底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状况?
想起离别时他的旦旦誓言,我突然发觉,自己虽则对他思念越积越深,可是他的面貌模样却渐渐地模糊起来。
“彭!啪!”
院外谁家孩童不识伤愁,点了几只鞭炮。
啊,再过得二十日便是春节了。这也许将是我一生人当中最孤独的新春吧?以前再怎么也有冷清,家里总有两个人。做了一桌满满的菜,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和奶奶说说过去一年里的收获得失,看着她慈祥如菊的笑脸,劝了一杯又一杯酒,看着她的脸烧得红通通的。喃喃醉语中点起鞭炮,劈劈啪啪绽开的霄烟,我们笑坐着一起倒数,寄望来年收获丰硕。
如今,我在这边孤单着,她在那边孤单着。。。。心口一阵酸疼,泪水潸然。
“嘭嘭!”院外有人大力的拍门:“苏公子!苏公子在家吗?”
我赶紧擦了擦眼泪:“来了,来了”
拍门的是一个家仆打扮的四十左右汉子,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粗糙,身材壮实。
赔着笑:“苏公子。。。”
目光越过他身后,见不远处散散落落的还站着几名锦服华衣的高大汉子,雕车骏马,金鞍玉销,甚是气派。其中一人撑着桐油伞,正为一紫袍男子遮挡着雨雪。
那男子正背对着我,似是抬头凝望远处山林景色,又象心事重重另有一番思量。此时天色昏暗,雪花大片大片的撒落大地,屋顶、树梢一片银白,他那一身绛紫灿金的裘袍,长弋及地的黑貂大氅,衬在这雪白的天与地之间,更显得他孑然孤傲。
我见来人都不认识,心中暗暗纳罕。
“咳咳!”
紫袍男子缓缓的转过头来,双眸如星,鼻粱高挺。
楚锦珏!
他目光如电,在我面上飞快的扫了一眼。
我脸一红,想来脸上的泪痕让他收在眼底了。快步上前,低低的招呼一声:“王爷光临寒舍,陋室生辉,苏某未克远迎,失敬得很。”他怎么会突然到访?好生纳闷。
楚锦珏嘴角微动,也不看我:“小王猛浪狷怪,眼见天寒地冻的,正好煮雪品茶,围炉闲话,又适逢路经贵处,听闻苏公子便在此间,便打听着过来了。公子可有雅兴?”
我有些为难:“王爷抬爱,那是小生的荣幸。只不过。。。”我瞧着院中乌灯黑火的萧条模样,心想别说什么围炉品茶了,眼下连碳火木柴都烧不起来,屋里屋外都湿漉漉的。
楚锦珏微微一笑,不理会我的为难,径自进了院子。
我赶紧跟上去。他怎么会来访呢?断不会是路经此地,突然兴起念头要喝茶的原因。也好,我正愁着怎么上京城买药呢,或可请他作个引见也好。
楚锦珏大刺刺地往太师椅上一坐:“苏公子,前些日子托得你不吝招待,小王深感以慨,这次正好得一海外贡茶,品名“雪顶绿”,愿与公子共享。咦?苏公子,你也坐啊。”
“哦,哦,是!”我赶紧坐下。
几名健仆鱼贯而入,将手中的灯笼往墙柱上一挂,又不知从哪端进来两盆碳炉,绿火莹莹的,顿时感觉房间亮堂暖和了许多。
楚锦珏说:“小王安逸惯了,既好那珍饕之道,图得口欲腹快,又喜浪荡周游,要那室车之便。唉,这世上那得这双全的美事?是以每次外出,都备了许多的物品。苏公子莫要见笑。”
我自中午以后,几乎牙不沾米,一个人在屋子里搞了大半天的卫生,伤感之余,倒没想到饿。这会见他仆人端着托盆食盒进来,盖子揭开,见有四样精致小菜,鸭舌烩香菇丝、小炒牛肉条、熏鱼蒸肉、掌中宝炒丁,都是大庆楼有名的招牌,据说每一道花费至少要一两银子以上。
楚锦珏怎么会带着酒楼的饭酒来邀我烧雪品茶,围炉闲话?、
好生宅异。
那饭菜受热气一蒸,顿时香气扑鼻,饥肠雷鸣。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苏公子,这雪水收集起来,还在经过三煮三蒸,需等得很久。来,咱们先吃点别的,继续闲话。”
我肠如雷鸣,也就不跟他客气了。手起筷落,不一会每盆菜便都少了一半去。
楚锦珏却很少动筷,拿着铁夹拔弄碳火:“我这雪顶绿乃是西域贡来,最是合适雪水泡煮,但另有一番讲究,那泡茶的水要的是无根之雪化成烧开,三煮三蒸,这才吃得出一番味道。”
我奇道:“何谓无根雪?”
“无根雪嘛”楚锦珏道:“便是天上落下来,还没掉到地上的雪。最是干净不过。那怕是粘了草木花枝,却都不行的。怕的是粘上了这尘世的俗气,失了清灵,因而还需要特别的炉具来接着雪花儿。”
这么谈谈说说了一会,我先前的积郁也慢慢地消了大半,心想他备了这么多工夫,却原来是专程来看望我的。
竟然能惴摸得着我性格,既知我脸皮极薄,既无处可投靠,又不愿在人前示弱,更怕得一个人呆因冷清的屋里,于是便备了这许多物料食材过来。
想到这一层,喉间如堵鲠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见我神色有异,他探头问道:“怎么啦?”
语调温柔关切,就象邻居大哥哥一般。
自萧越行离开后,就再也没听过这般亲切关怀,大难经历过,突然听到,我激动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强忍住:“我在担心着小月,她现正伤重未醒。朱大夫说尚缺一味灵药,只怕世间难寻了。”
将朱宣的话大意向他说了一遍。接着说:“我想上京都去,总要想个法子救小月才是。”我看着他:“是以想请王爷写个引见的书信。”
楚锦珏沉吟:“闵成龙我倒是有些印象,只不过,这人。。。。给你引见是无妨,只怕他不愿与事。”
“苏涵也是尽力谋求,若是能获王爷举手相助,我,我。。。”
我要怎么报答他呢?他皇室巨贵,金衣玉食,富有丰裕已非我能予,又值年轻鼎盛,美眷如云,简直什么都不缺。我却什么都没有。
楚锦珏定睛地看着我,神情似笑非笑,在等我将话说完。
我略一踌蹰,只好硬着头皮:“苏涵身无长物,但盼王爷有日用得着的地方,定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说着便要跪下来。
楚锦珏手一伸,托着我的手臂扶起来:“写个引见的书信不过举手之便,花不了什么力气。苏公子又何至如此大礼。快起来吧。”
他道:“待小王给你写便是了。倒是你要怎地上京去是个问题。”
“小可这厢整理行装、盘缠、租用马车等,过得这几日便动身。”
还得将店铺转让了去,回龙参如此珍贵,千两银子怕也是难以拿得下来的。况且京城之地,花花世界,花费肯定要比常平这种小地方的多,要想办法得到那枝回龙参,人情往来、交际打点,更加省不得的。我这小小的店面要怎么转赚得了千两巨资?还得再想办法,从别的途径挣些。
楚锦珏眉头轻拢:“年关将至,此行十数天,只怕你孤身一人路上不好走罢。”沉吟片刻:“小王这几天也要回京述职,你若觉得无有不便,不妨与我同路。只是这路上多天,只怕你。。。”
我喜动于色,当即便应道:“方便,方便的,幸蒙王爷不嫌,那是太好不过了。不知王爷打算几时起程?”
楚锦珏笑吟吟的看着我,脸上表情甚是玩味,似是笑我兴奋的样子毫无女子矜持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