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眼角隐有泪痕,却欲坠不坠,恍若凝在叶面的露,于沉重寒冷的夜色中缩成小小的一团,饱含世事的苦。
她始终没有松开红袖的手,用一种沉默、坚持的姿态来对抗冷漠的现实。
恍然间她想起那年大雪,姑姑为了能让饿了两天的她吃上一口热饭,卑躬屈膝的去求了厨房的人整整一个时辰,才拿了两个硬的和石头一样的馒头,欢天喜地的跑回来全都给了她,同样饿了两天的她却没吃上一口。那日匆忙跑动间积雪湿了她的膝,换来的是多日的撕心之痛。
又记起教她武艺兵法时姑姑刚硬的神情,不容她出一丝差错,一点马虎,激烈的惩罚里她时时望见姑姑肃冷的眸底那悄然漾开的无奈和期许,怀念和责任,忽然便收了疏懒怠工的念头,拿出在现代接受训练时的精神头严慎对待。
眼前画面又变,却是日日暮色里姑姑黄昏般寞落的脸色里的欲言又止。每一次她都逃避性的选择视而不见,插科打诨的转变话题,却因这软弱而把这世间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推上一条血为河命为舟的不归之路。
从此,她再也见不到那样苍白里揉碎了一腔关怀和疼惜的容颜,再也听不到那样殷殷敦促的话语如一豆烛火映亮这艰难日夜的沉沉夜色。
前世今生,本以为独自跋涉了那么多更深风烈的夜晚,终于在破晓时遇到一线绚烂霞光,为这瑰景所惊所愉,渐渐忘却了前世翻覆,却不成想,老天爷指掌之间翻云覆雨,轻轻一拂袖,便倾覆了这海市蜃楼的幻景。
她眼神里亮出冷漠到极致的寂寞。
初九一只手没地三分,真气迸发之下地面裂开几个指洞,指甲尽断,血肉模糊,背脊却笔直地动也不动,眼里迅速沉淀了层层叠叠的情绪,转瞬沸腾,炸裂!
有人进来,粗暴的拽着她衣襟将她拖走,她一副呆滞的样子,并不反抗,踉踉跄跄的跟他们走着,只是一直不肯松开红袖,以至于被人掰开手的时候她胡乱挣扎之下撕下了红袖的一段衣袖,紧紧攥在掌心不撒手。
天一层层的暗下来,再暗下来。酝酿风雨。
初九被押着一步步走进铅色的天地间。
风忽起,撩动周遭沉凝不动的枝桠。
初九呆滞的眸光忽然微动,头微抬。
遥远的铅云之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点在树枝上,稳稳站立。他白衣翻飞,散发负手,距离太远虽辨不清面容,却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比死亡更为浓郁的亘古荒凉。他的目光驻在她身上,像在端详一个新奇而又熟悉的器物,忽而,他眯了眯眼,神色一变,飞脚踢了踢鞋下枝杈,纵身后退,消失在树木交错间。初九握着的拳紧了紧。红袖闭上眼的时候,初九院子的另一间屋子里睁开了一双光华流转的眸子。
乌沉若羽的眼睫缓缓掀开,泄出一抹璀璨的光芒,如天边流星,转瞬暗淡成深渊般的凉薄和深沉。
段言宸费力的眨了眨眼,很快便走出迷茫,一派了然。
干涩的唇动了动,吐出模糊的话语。
一旁守着的段言烨激动的低下头去听,半晌抬起头,眼里已浸满了泪。
他轻声道:“四哥,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一切有我,你身子还虚弱,好好休息吧。”
段言宸得了他这句话,唇角弧度变化,带着安心的浅浅笑容沉入梦境。
段言烨为他盖好被子,想到什么脸上的欣喜刹那淡了几分,他走到屋子的另一边,对屋子里的青衫人行了个大礼,恳切道:“段言烨谢前辈大恩。”
钟离策竟也坦然受了段言烨这般大礼,捋须道:“七皇子,老夫不过是学过些南疆秘术,今日仅仅略施援手,四皇子能活过来,真正要感谢的,并非老夫。”
“烦请前辈告知恩人名讳,晚辈定要亲自报这大恩。”
“……”钟离策望着这少年冲自己弯折的腰,低下的头,露出奇异的神色,作为一国皇子,他这番作为已经能够说明其品性纯良,为少主人寻到这样一位盟友,该是件好事吧。
他道:“南疆秘术也只是一种奇门技艺,虽有其神异之处,却也无法逆天而为。四皇子本来已命数将近,是别人把命续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