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吗?夜玄瞳脑子里有个低沉的声音在问自己。
她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她睁开眼,一轮艳阳当空,炽烈的阳光异常扎眼。热浪滚滚,轮番侵覆上身,熏痛着裸露在外的每寸肌肤,身体每处毛孔都竭尽舒展,释放体内多余热量。
她晃悠悠站起身,薄靴着地,双足跟踩着火炭般难忍。
这是哪里?又燥又热,莫不是阿鼻地狱,罪孽深重之人死后所待的地方?
她抬手遮住上空烈日,定睛看去,眼里尽是黄亮亮一片。
这里,这里是沙漠?并不是阿鼻地狱,难怪浩瀚得望不到边,空气燥热得起火。向前远眺,无垠的沙地似一块亮黄天幕落地,好似被大力士甩力抖动,高低起伏向前铺盖。远处的天际被分割得异常清晰,一道湛蓝,一道明黄。
只是她什么时候到这地方来的?她好奇地问自己。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着,远处热量汹涌翻滚的空气中模糊可见城堞、角楼、台观、宫室、车马、冠盖……这,这是蜃景。
她身旁忽然站着一个人,她寻去,是岚!
这八年,他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并没有改变多少,一如昨日。
岚如痴如醉看着,只将这景在笔下画出,笔墨深浅得当。画毕,他嘴角弯弯,清浅一笑,如胧月皎皎照长河,清风徐徐扫春枝,很是享受。他怔怔看着笔下的画,执笔的手微微颤抖,两眼湿润,一滴泪落在纸上,无声晕染开。
他这是怎么了?
他转身朝向夜玄瞳,装满一泓碧青潭水的眸眼看着她。他双唇微启如含一粒珍珠,他叹声说道:“扶桑,这是你的故国,你可看清?”
声落,余音带着秋日的悲凉与寒瑟,只叫夜玄瞳心里抹去一层厚重的白霜。
眼前的蜃景,还有画上的一切便是迦嵝?故国?沙漠中的奇异之国。
哦,岚,有水吗?
好渴!真的很渴!
正当夜玄瞳心里嚷着,一阵诡异旋风袭来,待风靠近忽然转为大火,身体便在火中燃烧,身边的一切立马淹没在火海中,全都焚毁。
岚,岚在哪?
岚的身影不见,怕是被大火吞噬,烧成灰烬。
熊熊大火蒸腾起一股热气,热气上方烧尽的黑色片灰怕是他焚化后的最后一抹遗迹,孤零飘摇地默默消遗殆尽。
不,岚,不要离开我,你不能走!
夜玄瞳一下瘫坐在地,绝望悲凄的心坠落深渊,下坠的一沉一顿感觉让她倍感不适。
一只手朝夜玄瞳的碧脸抽去,抽得生疼。
“喂,在做噩梦啊!醒醒,你快醒醒!”路莫知蹙紧眉头,急急说道。
夜玄瞳忽的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马车上。刚才一沉一顿的感觉原是马车在走,大约路遇颠簸,高低起伏。
她想起刚才的梦,她清晰记得沙漠、蜃景、火海和岚,她眼角挂泪,莫不是在梦中流泪了吧?她干快侧脸擦干。
她抬眸看向叫醒她的路莫知,他脸精致如玉,清秀如月,让人看一眼便醉了。他唇角微微勾起,绽放出三月风清日暖的恬淡笑容。
他依旧白绫衫打底,着淡淡的水蓝色外衣,领口和袖口绣有蚕丝菊花纹。阳光从宽大袖袍后射来,只将朵朵钴蓝色菊花映照得栩栩如生,嗅鼻闻去,馥香袭人,沁人心脾。
她盯着他狭长的凤眸看去,不情愿地轻启双唇问道:“路莫知,是你救的我?”
路莫知修长的眉向上挑去,凤眸敛得一缕幽光,悠悠荡着,他扬声说道:“自然是我救了你,要不你会在哪?在流镜湖的槐树林里等死?”
等死?是啊,若不是他相救,深陷险境的她只有等死的份。她的命怎这么好捡,竟被这人捡起多回。
她撇过脸,本应露出死里逃生的欣喜笑意,而脸上浮起的却是淡淡的苦楚无奈,她怎的也高兴不起来。
心明了,人情债太难还。
她欲起身,奈何左肩伤口疼痛难忍,叫她动弹不得。
她侧脸瞧去,左边半个肩膀裸露在外,白色绷带绕胸缠去,紧紧裹着伤口。她的脸瞬即变了颜色,忽红忽白,这伤口若是他包扎,岂不是他什么都看见了?
她恼怒地朝路莫知脸上扇去一巴掌,声音脆响,似空气乍然震裂。
路莫知被这突来一掌打得晕乎,头顶似有若干星星在转,触手可及。他心里迷糊,刚才她还好好的,可说变就变,莫名其妙打来一掌,这是为何?
他瞪着眼,气咻咻地朝夜玄瞳怒声问道:“你这是作何?上次在流镜湖捞你上岸,你没说声谢,给了我一巴掌。今日救你,你又给我一巴掌,你说,为何救你后总给我一巴掌,是不是我救错了人?”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你有没有……”夜玄瞳一边说一边撇过了脸。
“有什么啊?”路莫知恨恨瞥去一眼说道。
夜玄瞳甚是恼火,这厚脸皮家伙做了缺德事,还故意佯装不知!可怎么说才让他明白,一些话让一个姑娘家怎说得出口,她只想问他处理伤口时,是不是看了不该看的。可是就算问了,他不承认又怎办,或者就算他承认看到,她又该怎办。
算了,她还是选择缄口不语,羞辱郁恨默默朝肚里咽。
她慢慢扭过头,想着想着,泪一滴滴落下,打湿裸露在外的白皙滑腻的肩头。
路莫知见她落泪,一时慌神,刚才还在火头上的她,怎忽的悲伤起来,就说女人脾气似天变,极难伺候。他揉揉半边通红的脸,低下头,苦思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