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玄月沉落山岭，夜玄瞳穿过一片茂密的槐树林，到了流镜湖边。她跃下马，褪去一身黑衣，掬起一捧凉水朝脸上浇去，妄图将刚才所遇不快洗净。
待她转身，发现一白影伫立在不远处，目光悠悠地看向她。
她心里一惊，这白影是谁？为何盯着她？难道是投湖含恨而死的女鬼寻着岸上有人，想借体附魂？她顿时毛骨悚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哼，她知道世间万物有形存在，心里冒出女鬼想法甚为滑稽，或许在对方眼中瞧去，她更像是水里钻出的女鬼。
她平静着声音问道：“谁？你是谁？”
那白影晃动一下，扭动着腰肢款款走来，飘逸的银色羽裙如泻下的朦胧月光着身，这娇娆步态叫人看了顿觉这白影应是从九曲银河而降的仙子。
细看她的外廓摸样，夜玄瞳忽想起一个人，流萤！
她见对方没有回答，试探着问道：“是流萤师姐吗？”
一阵清脆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声音穿透漆黑夜色，荡漾在静谧的湖面上。不一会儿声消，四下陷入死一般的岑寂，湖心窜来的寒气贪婪地舔舐着夜玄瞳过于苍白的脸。
“雪扶桑，你是雪扶桑吧？”白影一边蠕蠕低语，一边款步朝夜玄瞳靠近。
八年来，夜玄瞳的真名从未被人提及，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就是雪扶桑，现今这名突然被人叫出口，多少让她不适。
她感觉久违的熟悉，之后便是诧异、惶恐、震惊。
她清楚知道名字的提出意味着死期降至，都是冲着她一颗让人吃了便可长生的心！
白影见她不答话，便又说道：“师妹，还记得那日我说的，看着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你就是迦嵝的公主雪扶桑，我说的可对？”
夜玄瞳眯缝着眼瞧去，看清了那张秀丽的脸，果真是流萤。
让她好奇的是，流萤为何不在玄王府待着，却在流镜湖边乍然现身？又突然将她真名报出，是何居心？
她心弦拉紧，莫非流萤知晓她逃离会经过流镜湖，特意在此守着等她？难道她也跟别人一样，是要她的心？
她一手朝胸口摸去，心隐隐作痛。
她恨，恨这颗心既然能使人长生，却不能赋予自己神奇力量，化解所有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流尽真情如花遍地开。
流萤冷声一哼，立在夜玄瞳跟前，恨恨地看着她又说：“怎么，你不说话？看来你默认了，你就是迦嵝公主雪扶桑。”
夜玄瞳双眸澄澈无瑕，她冷冷瞥向一袭白衣飘飘的流萤。
既然她获知她的身份，她又何须闪烁其辞遮掩，或是执意反驳，干脆一番缄默算是认了。此刻，她的心同流镜湖的水一样，看似平静，实则湖下暗流涌动，波涛翻腾，千思万绪汹涌袭来，紧紧缠绕着她，跟套索般越勒越紧。
“师姐，你怎会知道的？”夜玄瞳淡声问道，这话便是承认自己就是雪扶桑。
流萤一边迈步周旋在她身边，一边说道：“你和我这么久还不知我流萤除了善用毒术，还会幻术吗？某日乘你入睡，本想练练新学的‘梦里采密’，谁知你却将自己是迦嵝公主雪扶桑的秘密给抖了出来。那时的我听得又惊又喜，惊的是人人做梦都愿得之的心就在面前，喜的是你居然就在我眼皮底下。念及你我共处多年，我便葬了开膛掏心的念头。”
流萤说完，她的凤眸直勾勾盯向了夜玄瞳的胸口，或许这颗心的起伏跳动，她都能细细体味。
夜玄瞳冷冷地问道：“流萤师姐，你真的需要它？这颗心你要？”
“师妹，你猜，你猜我是冲着你的心而来？”流萤抛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唇角泛出的浅笑暗藏玄机。
“你在恨我？是因流云师哥？”
“你怎么忽的岔开话题，既然你问是不是因为流云，我就实话说了，是的，是因他。”流萤靠近夜玄瞳，桃瓣小嘴凑到她的耳边，悄声继续说道：“我是恨你，恨你与他讲的每一句话，给的每一个微笑，抛去的每一个眼神。他和我本是一家，早已结下娃娃亲，却因你的到来，他冷落了我。你知道我对他的感情，爱得比天高比海深，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夜玄瞳听得这席话，心里冷幽幽的，眸底闪现刺骨的冰寒。流萤深爱流云，而流云对她无动于衷必有隐情，她却固执己见认为是她夺了所爱，也不深思反省，甚是武断。
“师姐，不是你说的这样，你误会了，其实……”
“你说什么？容你狡辩！”流萤立即打断她的话，厉声呵斥道。
夜玄瞳的脸幽冷得覆上冰霜，她知说再多，流萤亦不会信她。
她很想告知她实情，流云其实是喜欢她的，可她没给她说的机会。
宿命，都是不可逆转的宿命！
记得她在玄冥跟前说出流萤上了玄王的车辇，她回转身瞧见流云的脸瞬间变得阴沉晦滞，唇角难抑苦涩，不住噏动，一双满含留恋却注入无尽痛楚的眼神，至今都让她难忘。
那双眼带着西沉落日的最后一丝余辉，恋恋不舍却又无可挽回，那双眼是萧飒的寒风，吹落了一地银杏，只瞧得最后的满树凋零，悲不自胜而又哑口无言。
不过这眼，幸亏是没瞧见此时积恨落怨的流萤，她一再执迷不悟，离他是越来越远。
“师姐，你若回头还来得及。”夜玄瞳凄苦地说道。
“呵呵——”流萤苍凉一笑，眸里射出寒针般的光，冷而羞恨地说道：“你在故意羞辱我？回头，你叫回头，我怎么回头？我现在都是玄王的人，我还回得了头吗？”
接着流她又是一阵狂笑，颇有疯癫之状，笑声中不无悲泣之音。
笑毕，流萤朝后退去，将一纤细玉臂抬起，霎时流镜湖灯火通亮，犹如白昼。
夜玄瞳定睛望去，玄王官兵早就埋伏在此，他们手拿双戈戟虎视眈眈盯着她。细看后方草丛，悉悉索索作响，寒光暗闪，弓箭手埋伏其间，拉紧手中箭矢瞄准了她。
旋即，她惊诧得目瞪口呆，一脸木然看向流萤。
一脸僵硬笑意的流萤默不作声，清冷眸光流转着淡漠和嘲弄，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好似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等着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即刻上演。
她，还是她同门的师姐流萤吗？太可怕了，八年，相处八年，她居然真敢对她下毒手，让她极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玄瞳悲泣冷笑，看似可悲的是她，其实流萤比她还可悲。她的恨是个无底洞，葬送本应得的幸福。
现在想来，她的路并不是宿命而为，而是她咎由自取，一意孤行。
若流云师哥看见，他是何心情？今日流萤若杀了她，流云知道一定会对她彻底死了心。
她要同门师妹的命，他会亲自了断她的性命，这是最不愿想到的结局。
她心里叹息，为流萤也为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