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依旧阑珊,喧闹依旧不寐,这洛水古城的乐却成了夜玄瞳心中的痛。
清风将她两颊边的浊泪吹干,一双藏着无尽悲凉的眸子好似沉落湖底。她踽踽独行在热闹的街市中央,过往人群在她身边擦过。
走了许久,她行经到古风桥,驻足桥中央,发起愣。跬步不移的她便是一棵杨柳扎根不动,或是一尊神女像岿然而立。
换完装的路莫知见夜玄瞳许久不归,怕出什么事,上街急忙找去。站在街市,他遥遥望去,见夜玄瞳驻足桥头,悬着的心落下。
他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寻着她的脸看去,怎一脸的悲凉?
夜玄瞳忽见路莫知悄无声息出现在面前,急忙笑脸相对,眸中的冰凉迅速抹净。她淡声说道:“路大爷,那哑女是洛水都尉洪大鑫的女儿。”
“那你送过去了?”路莫知压抑着心中疑问,轻声问道。
夜玄瞳嗯去一声,埋下头,朝着来福客栈走去。
她心里清楚,她的悲痛怎能给他看去,一个人痛就够了,何必牵连他。
两厢情愿,比目连枝,这些美好对于怀仇抱恨的她只能是昙花一现,她与他的情即便能开花却不能结果。
仇恨不可能洒脱不顾放下,亦不能化为云烟消散,她与仇恨共生的命早就注定,唯有终究仇恨才能寻得解脱。
这仇恨自然是她一人的,仇要报,是她一人去报,恨不断,是她一人了断。
所有都与路莫知无关,她也无须告知。
夜玄瞳回到来福客栈,盯着烛光思忖着,这些日,她的左肩伤口已经养好,与路莫知分别之时来临。聚散离别是常事,可她心里怎的都无法平定,她清楚她的离去或是一去不复返,对他救命之恩怎报?
她长长叹了口气,走上复仇路,她还有机会偿还他?这情怕是要欠到下辈子才能结清,若这样,下辈子她一定要跟他结算干净,再不亏欠他。
她正要起身睡去,路莫知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壶酒,醉醺醺地坐到凳上。他俊美脸膛绽出慵懒至极的笑,狭长的凤眸含着一抹疏狂,绵言细语地说道:“来,夜姑娘今日我们做了件善事也该庆贺。”
他朝桌上杯盏倒去,酒香四溢。
夜玄瞳剪水双瞳朝他瞟去,木然的脸上强行挤出清浅笑意,她一手端过杯盏,没有抬袖遮面,仰头一口喝下。
“好,我也喝,我也喝……”
路莫知拎起酒壶灌去,咕噜咕噜全将壶中酒给喝了下去,喝完,他忽的站起身,摇摇晃晃着身子推门走了出去。
夜玄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瞬即凝滞,一丝苦楚爬上她的玉脸。她的心好似冰锥在扎,痛,寒,麻,直叫人生不如死。
五更,夜玄瞳悄悄进了路莫知的房,将离别信笺放在案桌上。
待她拉紧房门缩脚离去,床榻上的路莫知突然睁开眼。借着外面透来的一缕光,他侧脸朝桌上瞧去,白色信笺入目,他缓缓阖上眼睑,唇角勾起一抹苦苦的笑。他清楚信上写着什么,这是他最不愿见的。
他坐起身,飞身跃出窗外,上了屋顶。
天际已亮出一条缝,借着缝里的光,望着夜玄瞳远去的身影。他是多么希望与她结伴同行,去天涯见白雪覆苍山,到海角望明月海上生,双宿双飞,鸾凤和鸣,人间极乐。
成为她身旁多出的人,这太难,太难……
这答案他早已知晓,能和她在洛水古城留有一段难忘记忆,便已足够。
他坐下身,叹出一口长气,她连亲口道别都做不到吗?她对他应有意,否则便信都不留地离去。
待夜玄瞳的身影消失在大亮的天边,路莫知从怀中掏出象牙白玉萧,朝唇下放去,一首婉转离别之曲吹出。
这当是给离去的她送行,而她怕是听不见了。
清晨凝结的露水打湿了夜玄瞳的裙角,微风拂面,只觉透心凉。刚才一路疾走,额上沁出不少汗水,她擦拭着,边转身朝渐远的洛水古城望去,心里想着路莫知起身没?他若看到案桌上的信笺是何想法?
唉,道别的话都未当面说,他不会觉着她太薄情吧?
她刚要回转身朝前走去,耳朵里传来一淡淡的悠扬之音,细细听来,可以辨识应是萧音。她的心甚是激动,是路莫知,是他在为她吹奏,眼里不觉湿润。
她噙着泪,咬了咬牙,毫不犹豫抬脚朝前走去,最后的离别温着一丝暖意,这浅浅安慰足以让她满足。
出了洛水古城,夜玄瞳一路朝西,向着洛水村的方向走去。
昨夜她一直都在问自己,洪大鑫这样的人该不该杀?仇该不该报?回洛水村,兴许能寻着答案。
她翻过熟悉的大山,沿着羊肠道进了洛水村。
村里寂寂,荒草丛生,听不见孩童的叫嚷声,也觅不见村人的身影。她朝村口的几间屋子瞧去,门扉敞开,里面空空,无一家什。
村里人去哪了,怎会没人?
忽然,村中央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夜玄瞳急忙循声找去。在一作坊里,她瞧见一中年汉子正拿着榔头击打着一块生铁。
她仔细朝汉子看去,这人正是当年与岚摔跤的王家老大。
夜玄瞳轻咳一声,王家老大停下手中的榔头,拿起汗巾将眉头上的汗水擦净,定睛朝这她看去。
都说姑娘大了十八变,八年后的的夜玄瞳已没了当年女娃样,在王家老大眼中看去这面孔变得甚是陌生。她一身绸衣绫衫,一看就不似村里人,这上好衣料应是城里人穿的。这姑娘是来寻亲吗?这村里都没了人,那她寻什么亲?
他一脸疑惑看向夜玄瞳,沉声问道:“姑娘,你找谁?”
“大哥,我……”夜玄瞳欲言又止,埋下了头。
她本想将名字报上,仔细想去,当年雪扶桑的名并没有告诉村民,只用了假名。而现在报上夜玄瞳的名,他又不认识,更不必说。
王家老大将手中活计停下,擦去手上脏污,上前一步问道:“姑娘,我认识你吗?这村里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她本想问他村里为何只剩他,若这样问去,他定要怀疑,她一个陌生人为何对村子这么关心。她抿抿唇,走了很长时间,嘴里干渴似火烧,她随即含笑说道:“不,不认识,我就是口渴了,想寻着一碗水喝。”
“姑娘,你要水喝到哪都有,可为何偏要翻过这座大山?”王家老大看着她疲倦的脸色问道。
“大哥,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家人逼我嫁个鳏夫,我当然不愿。这一逃也没寻着方向,稀里糊涂到了这里。”夜玄瞳被逼问得急忙编出一个谎言回道,编完,心里还在笑,哪来的鳏夫,有这么好的福气。
“我给你一碗水喝,喝完你还是回吧,别让家人担心了。”王家老大边说边倒了碗水给她递去。
夜玄瞳接过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她将碗搁下,试探着问道:“大哥,这村里怎就你一个?”
王家老大沉沉叹出一气,哀声说道:“还不是玄王,年年征兵,村里汉子都被征光了。我没去,是因我能炼铁,炼好了交差就不用充军。村里男人没了,女人便带着老的小的陆陆续续离开了。如今,这村里空空落落的,就我一个,不久我看我炼不好铁也该走了。”
夜玄瞳记得流云师哥曾说玄王暗地里大肆招兵,扩充军备,难道连田间劳作的百姓都不放过?
她蹙紧眉头,玄王为人,她比王家老大清楚,此人她怕提出口都会弄脏了嘴。
她急于要去雪娘和她住过的屋子,转开话题问道:“大哥,我能在这村里借宿一晚吗?过了明早,我就离开。”
王家老大指着外面的一片空屋子,正声说道:“你自己寻一屋,人都走了,你哪个屋都可住。”
夜玄瞳急忙谢了,跨出了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