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玄月出梢。
青国海岸的官家码头,下人们正手执长柄宫灯沿着狭长的码头一字排开,宫灯将脚下石板路照得透亮。远远观去,这码头似一条金龙从海里徐徐游弋窜上岸,身上的鳞片熠熠生辉。
两条大船停泊于岸,从码头仰望,这大船似两条黑背大鲸,跃身下落倒伏水面。船上数面青色旗帜迎着海风猎猎响动,串珠灯笼似藕节般在风中摇曳。
夜玄瞳跟在众人身后,望着生平第一次见的大海,感受着涩涩海风拂面,层层海涛拍岸。
幼时,岚曾告诉她与迦嵝沙海相比,这海显得更为寥廓壮观,人渺小得跟岸滩边的一粒沙样。
今日,她总算见着了海,目睹了海的面容,果真跟岚说的是茫无际涯,浩瀚无边。
她朝海的尽头望去,水天一色,一轮皎月当空,洒下光芒点缀碧海,碎银在起伏不平的海面上荡漾。忽见一晚归的渔船在天际边驶过,船尾泛起雪白银光,逶迤拖长。
这景对夜玄瞳来说,怕念得百年佛经才能看得。
南宫妍儿匆匆瞥了眼沧海,小玉脸是万般惆怅。没见心上人,即便是瑶台圣境呈现在她面前,她看了也没觉多美。
兰儿跟在南宫妍儿身后,她知道郡主不乐,一脸沉默,没半点声响。
夜玄瞳遂沉下脸,一声不吭地跟在她俩身后。
三人在船使的指引下,上了码头右边的船,朝三层高的船顶主卧登去。
南宫妍儿跨入卧室,人跟蔫了似的朝榻上一落,似跟弃物般将身体搁置。兰儿掀开主卧窗前的帘子,南宫妍儿便默默看着外面微澜涌动的海面,静思不语。他人眼里看去的南宫妍儿,好似远处崖岸上一块饱经浪打风吹的岩石,无一丝表情,冰冷着绷得极紧的脸。
兰儿忽见天际边一道白线涌来,欣喜着脸色,连忙朝南宫妍儿说道:“郡主,快看潮来了,你快起身看看啊!”
南宫妍儿微微抬头,努力挤出点笑,无味地抛出一句:“哦,你看吧。”
兰儿眉头一皱,嘴角拉出一丝不快,心里暗暗诅咒,要不是夜阑这小子,主子哪会落得这般惨暗。若再这样,郡主怕是人没见着,自己却早早病倒。
兰儿想着想着,眼睛一红,不免落下泪来。
夜玄瞳哪有心思去看窗外涌来的潮水,看着面容暗沉的南宫妍儿,心里甚是压抑。她恨不得一脚走到她面前,让她好好瞧瞧她的脸面,是这张脸欺骗了她。
突然外面一阵骚动,传来众人的惊呼声。
兰儿急忙朝室外走去,见一金漆玉栏大船从后追来,霸道地驶入两船中央。
她转身立马大声说道:“郡主,是皇族的船。”
皇族的船?
夜玄瞳心里一怔,立马移步上前看去。
窗外,桐油漆面的船身平视进入她的眼,这船比青王的船要大上几倍。与青王的船同行,它便似海上霸王,傲气十足,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船头装饰的木刻苍龙面容狰狞,大张着嘴,漏出尖刀似的两颗獠牙,随时将阻挡它去路的船只咬碎。船的主骨架用坚固耐蚀的铁力木制成,柁楼有五重高,凭栏仰视才看见它的顶。
如果说青王的船是海里巨鲸,这条船便是传说的赑屃,驼着五重搂目无一切地从两船间行进。
楼下不知何人说了一句,“这船是二皇子的船,想不到他也来了。”
众人在船头仰着脑袋看去,待了许久只觉脖子酸痛却没见二皇子现身。大汉国皇帝向来器重二皇子,作为太子的他位高心傲,哪会主动显身露脸。众人纷纷这般猜测,失望地回入舱内。
看来,他们若要看二皇子,怕只有待船靠岸后,才能踏船拜访。
夜玄瞳一听是二皇子,一股怒火于胸烧起,她寻的仇人就在船上,真是冤家路窄!,
她对二皇子没多少印象,只记得当年在洛水看见马背上十来岁的二皇子戴着面具,至于面具背后是张什么样的脸,她不了解。想到皇族灭了迦嵝,怕个个都与凶神恶煞般狰狞,他能长出个什么摸样?定是牛鼻猴脸,鸡胸驼背。忽想起大皇子南宫罄,他或许是皇族的一个意外。
不管,这二皇子长什么样与她何干,就算他赛过潘安胜过宋玉,这夜只叫他成了剑下鬼便可。
她的心起伏扑跳,日日念叨的仇人来了,这复仇路算是走了大半。
夜静更阑,只听浪声涌入耳畔。
夜玄瞳素衣穿身,淡去胭脂口红,悄声下楼。穿过丝竹于耳的二楼厅堂,稳住步伐朝楼下船尾走去。
在北边待惯的人,忽踏上东海之船多少有些不适。顶楼她还能勉强挺住,可越向下行,船体摇晃得愈加厉害。她忽感胃里一阵恶心,只想寻一地吐去。
难道这就是晕船?没想到晕船这么痛苦。
夜玄瞳除了胃不适,头也跟着眩晕,觉着脚底像踩着一团棉花,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该朝哪搁。
她咬了咬牙,将怀里藏着的夜行衣勉强穿上身。她冷眼瞄向二皇子的船,运气踮脚,朝船外挂着一条长长的粗悬绳凌空踏去。
她一把抓住绳子,松了口气,怕再慢一步就掉入海里。这十来丈的距离看似不远,可海面上风急浪大,一路踏去费力不少。
她双手攀牢绳子,双脚用力一夹,借势向上一冲,人便跃到了船舷上。
几个手持荷殳戟的士兵正威风凛凛站立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夜玄瞳立马从船舷上轻身跃下,贴住船身朝前移去。
躲过这几人的眼目,她朝一暗门钻去。
船内黑咕隆咚,她也不知钻到哪,左拐右拐,竟有点迷糊。这船设计得跟鱼肚肠子似的,迂回曲直,急转急拐,只让她觉着这路走了十里八里。
忽前面一亮,一青纱帐后有一绿豆大的灯光在浮动。光虽小,却似一颗耀星透亮。不知这用的是什么奇异灯绳,竟能发出亮如白昼的光。
一须眉男子正俯身于案,握着笔在一绢布上作画。细看,笔身是用翠玉雕琢,一条蛟龙从笔的顶端盘饶而下。墨迹从笔下写出,好似蛟龙口吐墨云,落于白布之上。
借着幽光,隐约可见绢布上画着一座城楼,这楼看着眼熟,与迦嵝大殿有几分相似。只是烟雨迷蒙,飞檐层甍半遮半掩,藏匿雾气之间,看不到全身。
忽然,他的手一颤,笔狠狠一划,大好墨画竟被他一手糟蹋。
长长墨迹似一道醒目疤痕,深深刻入男子眸中。他浓眉蹙紧,望着这道误笔,冷冷笑去。
青纱帐内灯火婆娑,加之作画之人俯身埋头,夜玄瞳并未看清他的正脸。只听得他飘来苍冷一笑,似风蚀刀刻般寒厉。
她目光冷冷,凝眸看着,心里想着空寂无人的船上除了外面守卫的士兵,看似就他一人,没猜错的话,他就是二皇子。
“谁?谁在对面?”男子抬起头,急急朝夜玄瞳问道。
他的眸装满寒冰融水,眸光清冷地瞟向她,叫她看了心里顿冒寒气。一头高束的墨发被舷窗外涌进的海风吹乱,扬起的发梢拂动着刚毅的脸膛。
夜玄瞳睁大双眸看清他的脸,这脸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幼时,这张轮廓鲜明的脸在她怒时又掐又捏,喜时亲了又亲,垂肩而泻的墨发被她不厌其烦地梳了又梳,伟岸的肩膀与宽阔的胸膛在她困时倚靠着沉沉睡去多回,若是从前,她怕早就一下子冲到他的面前,又搂又抱。
他是岚,怎会是他?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八年前寒风凛冽的夜,她分明看见岚被二皇子捉去,他怎会出现在应是二皇子乘坐的船上?
这里肯定有蹊跷,肯定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该杀还是不该杀?她在犹豫。
想起雪娘冰凉的尸体,她冷冷笑了,不管岚是不是二皇子,他都该死,是他持剑杀了雪娘,她本来就该找他算账。
她撩开青纱帐,走到岚的跟前。
没了青纱帐的遮挡,岚的容颜清晰地呈现在夜玄瞳的眼里。八年过去,他的脸并无多大变化,依旧俊秀清朗,只是添了些成熟的味道。
她一脸哀怨与悲愤,这人曾深深疼爱过她。
岚一脸疑惑与不解,眼前穿着夜行衣的刺客为何杀他?
夜玄瞳一把扯下遮面的黑布,她倒要让他看看她是谁。
------题外话------
今日这文已经冲到30万字了,本打算这个月结文,但花了很大一部分时间在看各类书籍,基本一天一本,等着厚积薄发。历史书之类的,我在恶补历史。
哦,亲们,看我的文,至少看了在下面跟个留言,“吱”一声,哦,我甚至怀疑有人看到我的这个话不?
下一部绝对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