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散，我要傀儡散，快给我……”岚朝皇后扑去，跪倒在她脚下，两手抱着她的腿乞求道。
“不，岚，不要，不能要……”
夜玄瞳冲到岚的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朝后拉。岚迅速起身，如疯狗般朝她纤瘦的身子冲撞，一把将她撞在廊柱上。
“蓍香花，岚你要的是蓍香花，不是傀儡散，你可知……它才是你要的……”
岚护在皇后身前，用陌生的眼光看夜玄瞳。
两人看似隔一人距离，实则隔一道千丈深的深渊。
皇后看着这场自相残杀的戏，不由得畅怀大笑，她扬声说道：“扶桑公主你藏在东宫真是绝妙，现在你有两条路，一是将面前这可怜兮兮的男子痛快杀掉，然后……然后替他复仇，大开杀戒，另一个可以不让这男子死，你得束手就擒，丢下手中嗜血鞭子。你会选择哪个？是成全这男子还是救下这男子？”
“你真卑鄙！”
夜玄瞳朝皇后冷冷瞥去一眼，凄凉一笑，将手中九曲银蛇鞭朝她面前掷去。
一旁的两个侍卫立马将她擒住，她看着岚黯然笑了。
出云扭动着细细的腰肢，步生莲花朝皇后走近，眸中噙满不易察觉的诡异。他冷眼看着皇后，道：“花皇后，我记得你曾答应过我，扶桑公主若捉到就应交给我处理。”
皇后的美眸眨了眨，露出不解与讥嘲的笑意，“出云，你莫不真看中迦嵝公主，你打算带她回去做那好事？”
“啊哈哈——被花皇后一提醒，我倒真有此意。可惜……可惜你说错了，我要她是因为她有颗让人吃了便可长生的心。十日后，皇家祭坛便是迦嵝公主为大汉国皇帝献上人心之日。这些日，迦嵝公主由我看管比较合适。”
“哼，出云，你这骗子疯子，痴恋长生之道的皇上只会被你这妖人给蛊惑！”
“花皇后，出云的伎俩远远不止蛊惑，还有……还有魅惑，你信不信？”
皇后脸色甚是阴沉，她清楚皇上表面对她客客敬敬，其实对她早没了兴趣，他被出云一副妖里妖气皮相吸引，与出云缠绵不会不有。她身为一国之后，居然跟一个妖道争宠，她觉着不可思议和无尽羞愤。
“滚！出云你带她立马在我眼前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要再出现，滚！滚滚滚滚……滚！”皇后情绪失控地大声嚷道。
绮鸾殿几乎耸入云霄的飞檐上，一身影临风而立，墨发如缎飞扬。
他远远看着天井中的人，金箔面具下一双眸子闪着澈冷的光。他伸出手，朝向背靠在廊柱上的颓然女子，他指尖在颤。他缓缓合拢手掌，掌心捞得的是无尽悲痛。
他仰天悲叹，心痛得好似裂开。
伤她，害她，折磨她，这些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他发誓一定将这些人诛杀。
十日后的皇家祭坛注定要搅起大风骇浪，他期待的明光骑正由慕容将军连夜朝皇城赶来。弑君不敢，但君负苍生，他不得不弑。
扶桑公主，为你，南宫尧可以背负弑君杀父之恶名。
皇后娘娘不经意朝檐上瞥去一眼，当看见黑影脸上既熟悉又陌生的金箔面具，她怔愣了。他是二皇子南宫尧？他回来了？！
出云早已察觉有人暗中注视他们，他一脸波澜不惊，他希望这场博弈充满不可预知的转变，有更多人参与，这样戏才愈发精彩。
皇后娘娘脸色苍白，颤声说道：“他……他回来了。”
出云料到檐上之人是二皇子南宫尧，他呵呵一笑，道：“他回来是迟早的事，你何必大惊失色。回来也好，回来就不要这人冒充南宫尧，这应是好事。”
“不，他不能回来，他不能！他回来后罄儿怎办？这大汉国的万丽江山本属于南宫罄，不属于这乱伦之子！这江山不是他的，不是！”皇后几欲咆哮道。
“乱伦之子？”出云眸光一敛，重复说道。
皇后对慌乱中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后悔，她安慰自己，既然说了就不辩解，反正她犯下滔天大罪，逃也逃不掉。她朝两个侍卫指了指岚，两人立马拉住岚朝屋内走去。这两侍卫耳聋，对于刚才对话未听见一字。
皇后苦苦一笑，仓皇朝绮鸾殿方向走去，脚下好似踩着一堆棉花。
对于二皇子突然出现在绮鸾殿飞檐上，陷入悲痛中的夜玄瞳没去理会。她痛得忘却思考和呼吸，忘记自己的身躯是在人间还是在炼狱中煎熬。
出云伸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朝夜玄瞳笑着说道：“公主，请随出云去玄极观，出云会好生待你。”
“这皇宫尽藏肮脏不堪之物，污秽的心，下贱的勾当，龌蹉的伎俩……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出云，你真是迦嵝不折不扣的败类，纵有一日，我一定会将你大卸八块！”夜玄瞳厌恶地朝出云瞥去一眼，恨恨说道。
出云对夜玄瞳的厉声痛斥没半点反应，他弯身捡起地上的九曲银蛇鞭，眸中露出惊叹之色，指肚小心翼翼在鞭身上缓缓滑过。若他手持九曲银蛇鞭又将舞出什么样的精彩？他乜斜夜玄瞳一眼，他倒想让鞭子的主人尝尝它的味道。
他轻轻一挥银蛇鞭，鞭子如银龙窜天，快如奔雷，朝夜玄瞳狠狠扑去，响起的呜呜声好似在幽声啜泣。
夜玄瞳衣衫如白樱纷飞，溅落满空，脸颊上抽出一道艳红血痕。她本该痛得呻吟或是凶恶瞪视出云，而她笑了，笑声在苍茫夜色中如孤鸿哀鸣般飘远，只让听去的人心碎一地。
“公主，出云可是手下留情了，不然你这粉嫩清秀的小脸就要遭殃了。”
“这么说，我要感谢你手下留情？”
“当然要谢，你也不要怪我，怪只能怪你自个，若先前你见到我不抽鞭子，我怎会以牙还牙？”
夜玄瞳不再理会出云，凄然地朝岚走去的屋子凝望。
出云走到她身旁，附耳说道：“他死不了，只要有足够多的傀儡散。公主，你瞧天已大亮，你我折腾大半夜不如回玄极观休息休息。”
夜玄瞳从未感觉此般屈辱与沮丧，茫茫无助中希望神通大力者降临身畔，弹指一落，所有不快不幸都烟消云散。
她与出云走出绮鸾殿，攀上通往玄极观的林间小路，朝下俯瞰，见众多内府侍卫持矛持刀持弓持弩将绮鸾殿包围得水泄不通。
出云在丛林里摘下一朵带着露水的紫花插在耳鬓，冷冷瞥了眼绮鸾殿，笑着说道：“这些人是来捉拿假太子的，岚公子现在只听花皇后的话，她要他朝东他不会朝西，他绝对配合。岚公子不会被赐死，只要我在皇上面前说句话就能保全他，但你要乖乖的。”
“出云，大汉国的皇上是不是也吃了你的傀儡散？”
“他对我跟狗一样忠诚，我有必要喂他傀儡散吗？”
“是吗？”
“没有我存在的地方就不是天下，谁都得服我不得负我！”
“出云你这话太狂妄自大，天下不是君王或是你这妖人的天下，天下是千万人的天下。”
“咦，扶桑公主在跟出云谈治国理天下？啊哈哈——你连自己国土都没半寸的人有何资格与我理论？你，连你也不得负我！”
出云挺直脊背遥远天际绯红色朝霞，面容清冷，没有波澜。他眸光迷离，好似蒙上一层水雾，看不清里面真实的颜色。他伸出双臂仿佛拥抱天地，然后重重一合，苍生似乎在他手中化为齑粉，四散消尽。
他在晨曦中转身，挥袖，白袍上染上一层薄薄光晕。阳光在白如雪的衣衫上跳跃，在他眸中跳跃，眸黑得纯粹，黑得森然，连温煦的光芒都畏惧，化为冷芒缓缓流荡。
他背对夜玄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公主，你让我想起季云裳，你知道她最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她养过一只雕，可惜被我不小心射杀，只好烤熟吃下肚，我还骗她吃了。”
“她水性很差，差点溺死在摩夜河里。”
“你知道她生气其实比笑更好看吗？”
“你知道她睡觉有梦呓的习惯吗？”
“你知道她小名叫暖暖吗？”
……
出云一边淡淡叙述过去与季云裳幸福的种种，一边不自禁沉浸在早已逝去的幸福中。他的世界曾一刻不停围绕季云裳在转，他存在于世只有一个必要，便是与季云裳携手到老不离不弃。
出云说了半响俨然是自我陶醉，忽然话音一收，他蹙了蹙眉，心头百味陈杂，在神思一转间幸福与惬意不见，随之恢复平静淡然。
他白袍临风而扬，袍子在风中漫卷，苍白孑影凄凉地落入夜玄瞳的眼。
在感情面前，即便再凶猛再狂放再不羁的人都会变得软弱无能。
出云，他也不例外。
“公主，当大汉国攻打迦嵝皇城时，知道皇城有多少人吗？皇城有二十万人，我视人命于草芥，苍生于无物，将暗渠中的黑油注入城中，放了把火，于是二十万人瞬间在火光中化为灰烬。人肉烧焦的枯味，挣扎中的扭曲肢体，痛不欲生的哭叫声……那是炼狱重生人间，我彻底成了杀戮的恶魔。”
夜玄瞳望着一脸淡漠的出云，他描述一场屠戮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那日我看见季云裳站在迦嵝大殿前，我曾跃入火海试图劝她离开即将坍塌的迦嵝大殿，可惜她没听我的话，她冰冷的眼神让我感觉她换了个人……我知道她恨我，恨我辜负了她和迦嵝，恨我屠戮无辜，恨我叛国投敌，恨我丧心病狂……我在她带着疏离怨恨的眸光中变得猥琐无耻。”
出云话说一半，畅怀一笑，淡扫沉郁的气氛。
“季云裳去了，从此我也跟着去了，迦嵝皇城二十万人命就当祭奠我与季云裳逝去的爱。爱需二十万，那恨又需多少？我要的数目是百万，唯有死掉百万才配得上我与季云裳之间的恨。”
“出云，你要用百万人的命来浇灭你心中的恨？哼，你何以杀百万？”
出云将手中九曲银蛇鞭一抽一转，鞭子在丛中搅起一股旋风，旋风朝林子深处急速膨胀冲去，气势如大江破堤，浪飞涛卷，惊起林中无数飞鸟走兽。俄顷，裹挟电闪雷鸣的旋风便将数十丈之内的所有灌木大树折腰截断，林中好似新筑一条绿道。
“九曲银蛇鞭的威力比我俩想的要强大，纵然它威猛无敌，可若没人操纵它，它只会是普普通通的东西。这天下还有一样东西既不需我动手操纵便能给苍生带来浩劫的毁灭之力，公主，你猜是什么东西？”
出云急转身，漆黑如夜的眼盯着夜玄瞳。
一刹那，夜玄瞳似乎感觉这眼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眼波悠悠流荡，看似平静无澜，却觉这眼是上古神魔的毁灭之眼，充满屠戮人世的冷酷与绝情。
她冷然一笑，道：“这人世最具毁灭之力的莫过于人的贪欲，是不是？”
“不愧是迦嵝公主，劫难无数，死里逃生，有了彻悟。对，人的贪欲会无止尽膨胀，你知玄王兵马有多少，你知北域羌国有多少兵马，你又知皇城兵马有多少，加起来足足有百万，我要这百万人开战，我要硝烟漫天，血流成河。”
“玄王与羌国暗中勾结？”
“对，这应感谢我，他俩能在一起是我唆使的。”出云眸中晃着诡异光芒，阴险奸诈。
夜玄瞳沉沉叹息，苍生何辜，黎民何辜，出云妖道是遗留人世的祸害，自己一定要除掉。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黎民苍生，更是对得起迦嵝对得起暮云，是出云害迦嵝覆灭害暮云身亡。
出云真可悲，他要化身为魔，注定无人对他付出真情实意，他永远活在虚情假意的坟墓中，注定孤独死去。
这个诞生于迦嵝的恶魔，就让迦嵝公主亲自了解他的性命。
出云看着夜玄瞳平静无瑕的眸，洞察其间隐藏的不平心绪，他冷冷一笑，道：“公主，听了出云的话，这一刻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夜玄瞳瞥了眼出云手里九曲银蛇鞭，道：“是，如果给我九曲银蛇鞭，我一定动手杀了你。”
“啊哈哈——啊哈哈——公主，你真有趣，你以为九曲银蛇鞭在你手里就能杀得了我？我给过你机会，可惜你没要我的命。你比我可怜，你可怜是因为你太善良太懦弱太单纯，你同你母后一样，简单透明无猜。你要杀我？你要杀我！我出云越发想要看到我死在你手里是什么样子，是一剑穿心是首身分离是大卸八块……公主你会选哪一种，不妨现在说来听听？”
夜玄瞳淡淡扫了眼几欲知晓答案的出云，一脸漫不经心。
“出云，你爱我母后吗？”
“嗯？当然爱。”出云的唇朝一边挤了挤，挤出晦涩的笑。
“那我就告诉你，我希望你怎么死！”夜玄瞳同样也挤了挤唇，挂着一抹幽冷的笑。
“怎么死？”
“你自尽！你不是爱我母后吗？你死了就可以去地下与她相见，你跪着求她看会不会宽恕你翻下的滔天大罪？！”夜玄瞳狠绝地说道。
“啊哈哈哈哈——公主，我不会自尽，我此生要死只能死在你手里，因为你有季云裳的影子，你杀了我，季云裳就宽恕我了。哦，我忘了，我只给你十日，十日内你若杀不了我就不要怪我把你的心献给大汉国的皇帝。”
“十日？十日足够多了。”
“那我拭目以待，看你怎么杀我。”
“哼，十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很好，这像我迦嵝公主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