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魔焰滔天凡人劫】(始)
三年后,京都上元节——
“哇!小姐你看,城门那边开始放烟花啦!”一名身穿夹纱缎袄的丫头双手攀着栏杆,把上半身努力探出去,瞭望着城门的方向,冲屋里的女子呼唤道。
“当心点儿,外面全是人呢。”女子放下羹碗,站起身,款步走来。
大年刚过,城里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去,又迎来了元宵佳节。老百姓趁着开年之初、诸事未兴,正好逍遥这最后一拨儿。瞧那些青年男女,互相眉目传情;字谜花灯,暗道新年期许。甭管是高雅的,还是通俗的,全都一股脑儿地搬了出来,将节日的浪潮推向另一个高度。
“要我说,小姐的文采可比那些穷酸书生强多啦。”小丫头回身扶住自家主子,捏着绣帕摇摇一指,指向楼下人头攒动的灯谜排挡。
万春园为了吸引客人,今年也举办了元宵诗会,晚上自然要弄些猜灯谜、套圈子的活动来热闹一番。左右不过是风花雪月,闹着玩儿的,哪有什么真才实学的世家子会在大年夜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花轻柔本是万春园的花魁娘子,自恃清高,当然看不上那些只懂得卖弄笔墨的俗人。但她一向知书识礼,同样也听不惯丫头这样拿自己与人攀比,所以少不得教训两句。
“小鱼知错了,”小丫头吐吐舌|头,机灵鬼似地转了转眼珠,扯开话题,“听说今晚皇宫里面举行家宴呢,除了皇亲国戚,还有新科状元。小姐你说,状元爷是不是全天下最有文采的一个?”
“刚刚就不该让你吃那几杯酒,这会儿就发起春来。”花轻柔嗔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转而自己也攀着栏杆向外张望,晃动着头上的金步摇。秋水含情,如是说道:“状元爷三年一届,却是没有什么稀奇。我听说,过完年,各国使节都会聚集京城,想必那个时候才真是热闹呢。”
“小鱼听说,这次来的都是真正的各国王族。有犬戎国的王子,东瀛国的公主,龟兹国的王爷……对了,还有西域魔皇。您不是最喜欢研究西域舞蹈吗,说不定可以向真正的胡人请教哩。”
花轻柔摇摇头,抬手接住一片掉落到眼前的桃花,黯然道:“咱们这种风月女子,怎么可能接触到魔皇身边的人?况且……据说那人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膝下还有一位皇子,想来也没什么值得结识的。”
“嘻嘻,小姐刚才还好意思说我,您自个儿不也是‘嫌丑爱俊’么?您虽然视钱财如粪土,却仍然喜爱长相俊俏的小子。”
小鱼早就听说摩国的皇帝手腕通天,年轻的时候号称西域第一美男子。可惜岁月不饶人,他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也许早就胡子一大把,当然配不上她家小姐。何况她们和西域的蛮夷本来就不是同路人,不过是拿他们当猴耍罢了,谁愿意真个跑到大漠去吃灰呢?
主仆二人调笑了两句,便有些兴致索然了。红尘中人,见多了俗人俗事,早就心灰意冷。管他是皇亲国戚也好,天之骄子也罢,总归跟她们是没有什么相干的。
恰在此时,忽闻街市上传来一阵喧闹。原本水泄不通的街道中央,被身穿铠甲的御林军清出一条道路。
一辆金雕玉刻的香车缓缓驶来。隔得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清淡的花香,温润甜美,悄悄逸散在空气当中。这是“天穹苑”标志性的银霄花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凡是这种花香出现的地方,就证明“银霄花主”便在附近。
天穹苑本是江湖上的无名组织,它的主人却在三年前被平流王亲自请到京都,奉为客卿。随后不久,银霄花主就被引荐给当朝圣上,一夕之间变成了大郢的国师。
郢国立朝以来,并没有“国师”这一职位。皇上居然为了他,开此先例……可见圣上对此人的爱重。今日是元宵佳节,宫中举办家宴,想必国师大人也被邀请前去。到了这个时辰,正好宴散回府。
花轻柔和婢女小鱼一同站在二楼的露台边,凝神往外看去。
只见两匹黑鬃宝马拉着一辆浅底敞篷的双人马车,踢踢嗒嗒地行驶在御林军开辟出来的道路上。车厢的前后四个角,分别立着四根雕刻了花卉的玉|柱;两两之间又架起梁子,用以悬挂轻|薄的纱帐。马车一边前行,这些幔子便像轻烟一样飘摇浮动,煞是好看。
国师平素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常常面戴垂纱,或者覆着一张玉石打造的面具,避免旁人窥视。有幸见过“泰山祈雨”的百姓倒是传出些许流言,说他姿色倾国,能将凡人的魂魄都给吸了去……
听说他喜欢白色。圣上便允许他不着官服,任何场所都不必换装——即使是太后的寿辰。
听说他身体羸弱。王爷便专门叫人去长白山寻找万年雪参,为他调理身子。
还听说,他的徒弟其实是他的私|生子……凡是敢于议论这事的人,全都掉了脑袋。
当权者对他的宠爱,大家伙儿有目共睹。不管他是用美色惑人,还是用妖法慑人,总之银霄花主已然成为了当朝第一红人。至于“红”到什么程度?哝!没见平流王都亲自骑着高头大马护送在侧么。
“师父,外面怎么这么吵?”帝葬生细细地倾听着道路两旁的人群中传来的议论之声,冲身边的大人问道。
银霄端坐在侧,伸手挽住他的肩膀,解释说:“今天是上元节,百姓在举行夜间游|行。”
“上元节?是吃月饼的节日吗?”
“不,是吃元宵的节日。”
生儿如今才满三岁,还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娃娃。他眼睛看不见,凡事只能靠耳朵去听,所以很多事情无法理解。民间总有各种各样的节日,大大小小上百个日子,他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全部记住呢?因此自己想了个法子,单单记住每个节日吃些什么。旁人说到吃食,他就明白是什么节日了。
普天之下,能和国师同乘一辆马车的,只有他这位天穹苑少主。能得银霄花主和颜悦色的,也只有他这个亲传爱徒。
驱驶骏马陪伴在车厢一旁的平流王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搭腔:“生儿不记得啦?刚刚在宫里,贵妃要喂你吃元宵,你还不好意思呢。”
帝葬生歪着头想了想,一脸天真地说:“贵妃娘娘拽着我的胳膊,掐得我好疼。我没注意她喂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银霄一听这话,飞柳似的素眉立刻皱了起来。之前在御花园里,张贵妃拉着生儿不放,他原本就有些不快。没想到,对方是想借孩子邀宠,故意装出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
平流王知道他心疼自家的小徒弟,连忙说道:“张巧芝竟敢这样对你!回头我一定要让皇兄狠狠地惩治她,叫她再也不敢嚣张。”
“谢谢王爷,”帝葬生甜甜一笑,懂事地摇头道,“二皇子对我很好,我不想他因为母妃的关系被皇上疏远。所以请王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银霄抬手摸摸孩子的耳垂,目光点染着几许怜爱。既然生儿都这样说了,他也只得暂且放过那个女人。难得宝宝在众人的呵护之中长大,性情还能这般温和。
“后宫的事,能避则避,以后少去招惹就是。”银霄发了话,等于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平流王生怕他心里有丁点儿委屈,因此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隔着面纱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果真神态安详、没有半点不悦,才勉强揭过此事。
马车仍在前行,银霄偶尔跟帝葬生说上几句,都是问些家常琐事。诸如近来功课如何,夫子有没有为难他,或者喜欢吃什么……国师对徒儿的爱护溢于言表。平流王根本搭不上话,但只是看着他们师徒互动,已经非常满足了。
天穹苑地处内京,离皇宫倒也不远。王爷对此早已轻车熟路,索性将他们一路送回府邸,免得中途再出差错。
过完年,京中将要迎来的头等大事便是各国朝贺。届时,周边各个国家都会派遣使节,送来礼品、国书。其他小国倒也罢了,但是海国和摩国向来与大郢互为“兄弟之邦”,这次来的又是当权的两位大人物。朝中难免有些闲言碎语流传出来,搞得民间也开始风声鹤唳。
银霄坐在马车里,免不得听上一耳朵。好几次听见“魔皇”、“西域王子”等等词汇,心里忍不住生出一股烦闷。偏偏生儿对那些即将到来的使臣很感兴趣,一路都在询问西域和东瀛的风俗人情。
平流王为了讨好银霄,当然搜罗了脑子里知道的所有细节,跟帝葬生聊得有声有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窥着白衣人儿的表情……
等到国师回府,御林军跟随平流王离开,街市才从新热闹起来。看热闹的依旧看热闹;猜灯谜的继续猜灯谜。
小鱼缩回脖子,感叹道:“这位国师大人,好大的排场啊!”
花轻柔目光清冷,摇头不语。随后转身回了花楼,对外面的热络再没有丝毫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