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甯迟已经有些刺骨的寒冷了,月璃穿上了貂皮袄,披风领上的貂毛格外的绒,也十分的暖和,柒阳宫四季如春,她从未穿过这种衣裳,她很喜欢,她抚摸着领上的毛,仿佛和她的尾一样柔软。
薛远县在甯迟的北方,到那已是十月初五了。月璃心里又兴奋又不安。县城不是很大,进城没多远就看到了客栈。为了避免麻烦,月璃用纱巾遮住了脸,她的容貌在这穷乡僻壤里太过引人注目。
“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呀?”店小二很热情地迎了上来,看二人打扮想是外地来的贵人,忙哈腰讨好。
“两间上房。”落渊放下一两银子,冷冷的吩咐道。店小二哪见过这么大的银子,高兴地嚷道,“好嘞,天字号两间!”
店小二引二人上楼,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说话之声,“罗子,药给你放门口了。”
“谢了,沈少爷!”叫罗子的店小二热情地喊道。
月璃突然感到异常的心慌,连忙回头望去,只看到一辆马车从客栈门口经过,她捂住扑通直跳的心口,低头不语,有些失神。
“怎么了?月璃,不舒服么?”落渊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的问道。“我没事。”说完径自上了楼,落渊看着她的背影,这些年他从未见过她这么不安过,她的过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月璃推开窗,看着下面热闹的集市,每个人都精神抖擞,那种满足的笑容她只在柒阳宫的百姓脸上看到过,不禁好奇了起来。
“小二哥。”月璃坐在窗边的椅上略显疲惫。
“姑娘有什么吩咐?”
“街上那么热闹是有什么喜事么?”
“姑娘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今天是沈大善人的孙子六岁生辰,大家都准备去贺喜呢。”
“是沈君昊的儿子?”月璃脱口问道。
“姑娘也认识沈少爷?”
“路途听说的而已。”月璃如是说,心里却有些沮丧。
“方圆百里的县城没有不认识沈少爷的,他们一家子可都是大善人,总是布衣施药照顾那些清贫的百姓,他是大夫给大家看病都不要钱的。他还有个菩萨心肠美若天仙的娘子,有多少姑娘都芳心暗许,可他说了他终生只爱他的娘子真是羡煞旁人。”
月璃握着腰中的香囊,让店小二退了下去,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落渊来的时候她还未回过神。
“月璃,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月璃淡淡的说。
“月璃,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带我来。”落渊坐在案旁,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接着说,“我知道你这次是来找人的,是找你心底深藏的那个人。”月璃看了一眼落渊,他有些沮丧,又喝了杯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带我来,你明知道我对你…”看着这个忧伤的男人,月璃有些心疼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陪着她,总是在红漓树下等着她,他只有对她的微笑才会温暖,她依赖着他的存在,成为了习惯。月璃走过去坐在地上,靠在他的腿上,说,“对不起,落渊,让你为难了。你在我身边我当作了习惯,却未曾想过你的感受。”落渊宠溺的抚摸月璃的发,轻轻说,“你的心里装不下我,但我的心里只会装着你。”他扶起月璃,深情的看着她,“如若你找到了幸福我会祝福你,如若没有,你能接受我给你的幸福么?”月璃刚想开口拒绝,被落渊阻止了,“现在不要回答我,我会等着你。”他将月璃拥在怀里,心中百感交集。
落渊,我们只是错误的时间遇到的错误的人。
“陪我出去走走。”月璃轻轻推开了他,落渊看着她,心里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却欺骗着自己,他幻想着有一天他能拥有月璃,他没有想到,他对月璃的爱却成为他们之间永远的鸿沟,再也填补不上。月璃在街上打听了沈君昊的住处,有辆马车适时擦肩而过,又是早晨看到的那马车,她的心又开始不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而行的马车,手揪着胸口的衣服,她似乎能感觉到他就在车里。车里的沈君昊在经过月璃的时候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他微微皱眉,那一闪而过的白色是什么。
“相公,怎么了?”车上的女子温柔的问道。
“没事,可能有点累了。”女子轻抚他的脸,笑笑说,“一会应酬客人有的累呢。”沈君昊抓住她的手轻吻了一下说,“月娘在怎么会累。”两人相视而笑。
“大娘,那是谁家的马车?”落渊看月璃一直在出神,自己向旁人打听了下。
“那啊,是沈家的马车,沈少爷今早就带着夫人去临县送药去了。”月璃一听,心中更是酸涩,落渊安慰她,“去看看,也许找错人了。”
马车走的很慢,月璃二人远远的跟着。马车停在了沈府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位男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穿着墨色的貂毛外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潇洒俊朗。
月璃愣住了,是他!真的是他!一千五百多年了,他还是当年那个样子。沈君昊向车上伸手,温柔的说,“月娘,下来吧。”从车上出来一个贵妇人,这下连落渊也愣住了,那个叫月娘的女人竟与月璃有八成相似,只是她的气质显得温婉娇弱。
“月璃,她…”月璃也看到了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不知该欢喜还是愁。他记得那个誓言,应该开心不是么。
“进去看看吧。”
落渊有些担心的看着月璃,问“真的要去?”月璃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向沈府走去。
沈君昊在门口忙着迎客,看到月璃的时候也是一愣,虽然她蒙着面纱,但他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二位,请问是?”
月璃假装镇定的说,“我兄妹二人慕名而来,特地来为令郎贺喜的。”月璃拿出那玉佩递给他,“一点意思,不成敬意。”沈君昊识得那是个好玉,猜想这二人定是非富即贵,既然来了便是客,便收下了。
沈君昊脑中又闪现出白色的影子,脱口问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月璃看着他佯装镇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们没有见过,他们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没有见过了。
“失礼了,二位请入座。”
月璃二人找了最角落的桌坐下。听着宾客贺喜,看着他讲话,看着他满脸的幸福,她一杯杯的将酒下肚,酒的香甜一丝都没有感觉到,只有酸涩。
“月璃,别喝那么多了。”落渊很心疼她,她这样饮酒还是头一回。
“我一个人走走。”月璃转身离开了,她有点受不了这里的吵闹,在走廊里失落的走着,是她太执着了,人类的感情,就如他的生命一样总会到尽头,不会像她这样的妖,寂寞的活在这个世上等待一个轮回的誓言。
突然一个小男孩走过来拽着她的裙子说,“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蓝色的。”月璃这才发现她险些现了妖形,她蹲下身看着这个玲珑的小孩,这应该就是他的儿子吧,眉眼与他好相似,她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叫什么名字?”男孩笑眯眯地说,“我叫沈子衿!”
眼中的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还记得!
那年那个雨夜,他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以后我们有了孩子,男孩就叫子衿,女孩就叫心悠。”原来他们都不曾忘记,只是他已经不认得她了。
“子衿,你又到处乱跑。”走廊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月璃忙擦去了眼泪,站起身,却不慎弄掉了丝巾,她无措的看着他,他也愣在了原地。
“爹爹,她长的好像娘亲。”男孩脱口而出,月璃慌张的逃走了。沈君昊呆呆的站了许久,她到底是谁,为何那么熟悉,难道是因为和月娘长得像么,他的直觉告诉他,绝不是因为长相。
落渊回到客栈便看到趴在桌上神情呆滞的月璃,嘴里嘀咕着,“初寒,初寒…”
落渊扶起她嚷道,“你清醒点,你堂堂柒阳宫宫主,即墨二公主,怎么让一个男人弄成这样!他都已经忘了你了,你为何还要折磨自己!”
月璃无精打采地看着他,眼中一点光彩都没有,“我等了他一千五百多年。”她拿起腰间的香囊接着说,“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是我们的发,他说生生世世愿与月璃为结发夫妻!”落渊有些失神地退了一步,心里很恨,为何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一把抱住月璃喊道,“他现在的结发妻子是别人!他欺骗了你!月璃,我也愿与你结发,你知道么?”月璃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他却抱得更紧了,他看着怀中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子,毫不犹豫的吻了下去。他有些粗暴的索求这个吻,他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
月璃狠狠的推开了他,给了他一记耳光,吼道,“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落渊也有些生气,真的就走了。外面雷声大作,下起了雨,月璃看着窗外,沮丧的说,“连老天爷都在取笑我。”她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客栈,想让雨淋醒自己,落渊说的对,她是宫主,亦是公主,怎么会为感情的事堕落。
她倒在地上,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脚步,意识有些模糊了,低声唤着,“初寒,是你么?”
沈君昊遇到倒在雨中的月璃,忙把她抱回了客栈,她嘴里一直叫着初寒的名字,这两个字他也觉得异常的熟悉,为什么听她呼唤这个名字,心里会有刺痛的感觉。他是个大夫,为月璃把脉并没有大碍,但是高烧却一直退不下去,他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落渊回来了,他想回来和月璃道歉,酒喝的多了冲昏了头脑,却不想看到了沈君昊坐在她的床边。
“你怎么在这?”落渊不是很友好,他伤了月璃的心,他也不想有好脸色对他。
“令妹在雨中晕倒,在下为她诊治但高烧不退…”落渊打断了他的话,“我照顾她即可,多谢,请回吧。”沈君昊拱手拜别,看了眼月璃,便准备离开了。出门的瞬间听到落渊说,“她不是我妹妹,是我妻子。”
沈君昊走了。原来她已经婚嫁了,他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会有失落,摇了摇头,心想,“该死!我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脑海里全是她!”除了月娘,他从未把其他女子放到过心里,因为此事回家后久久未能入眠。
她是谁。
“月璃,你醒了?”月璃睁开朦胧的眼,看到落渊一脸的愧疚和担心,原来是他,那晚好像看到他了,也许是看错了吧。
“你睡了三天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月璃,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我有点失控…”月璃知道落渊是真心关心她的,那天有些激动,也没有真怪他的意思,抚摸上他的脸,问道,“还疼么?”落渊坐在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柔的说,“以前我们总是这样一起看日落,你说我的怀里很暖,肯定是个温柔的杀手,我恋上了那样的日子,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就很满足了,我不会强求你什么。”
月璃淡淡的笑了笑,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傻瓜,这不是爱情,是暧昧。”她把手抚摸在他的心口上继续说,“没有爱情的暧昧,心会痛的。”落渊笑笑抓着她的手说,“痛就痛吧。”月璃低下头低声说,“可我的心里只有他。”
“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月璃换了个姿势靠在他腿上,默默的想,感情债是永远还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