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骚动，却也因为江清月坐的席位距离帝后很近，而引起了小部分人的关注。
那宫女仍旧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砰砰直响的声音让顾倾城听起来都觉得疼。她为难的看着死活不肯起来的宫女，说道：“不过就是撒上了些酒水，没关系的。你……你先起来吧。”
“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可那宫女就好似没听见似的，仍旧是不停的磕着头。
顾倾城为难的看向了江清月，只见他亦是微拧着剑眉，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上方，端坐的皇后朱氏终于懒懒的朝这边看了一眼，有些不悦的拧起了她那精描细化的柳眉。
“娘、娘娘……”
宫女跪在地上，吓得脸上一片惨白。她紧紧的匍匐在地上，浑身上下抑制不住的颤抖。而原本觥筹交错的喧嚣大殿，此刻也因为皇后的一句话而变得寂静无声。那些权贵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可怜的颤抖的如同秋叶一般的宫女身上，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顾倾城想说些什么，却被江清月拉住，只见他朝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只得将冲口欲出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回、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方才将酒水泼洒在了江夫人的衣服上……”
像是怎么也无法承受朱皇后的威压，那宫女的声音轻飘而颤抖，几乎让人难以听清。而那些个权贵看向她的目光，早已连一丝的怜悯与波动都没有。
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规矩严苛的宫城之中，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招来灭顶之灾。这里要的，不是温情暖人的戏码，有的，只是皇权至上的尊贵，不容侵犯。
朱皇后的面上划过一丝不悦，她冷漠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金粉描绘的妆容在灯火下熠熠而亮，却只让人觉得冰寒彻骨。丰润的红唇拉出一道残酷的弧度，只见她戴着的镶玉坠钻护甲套微微一动，便是要开口发落。
“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朕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的！”燕空烈不悦的开口，打断了朱皇后未出口的话语。他的身子微微前倾，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中似乎划过一道锋芒，却又很快被迷雾笼罩。
朱皇后诧异的看了过去，却只见到燕空烈线条刚毅的侧面。她不明白，燕空烈怎么会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他平时并不会去理会这等闲事的。
“李德全，差个人带江夫人下去换身衣裳。”燕空烈淡然的开口，似乎并未察觉到身旁朱皇后疑惑探究的视线，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旁候着的李德全领了命，便吩咐了一名宫人领着顾倾城下去换衣。众人缄默而立，一时间摸不清圣意究竟为何。
“不过是一点小事，值得闹那么大动静吗？”燕空烈这么一开口，便告知了众人他并不打算追究，却也令人更是浮想联翩。
那宫女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让皇帝出口相助？
朱皇后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过于明亮的烛光却让她低垂的面容看不真切，柳眉微微一皱，随即便摆了摆手，道：“行了，下去吧。”
那宫女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恩。鬼门关上绕一遭的经历让她腿都软了，差点都要站不起身子。而众人的视线也终于从这一场小小的插曲中抽出，当殿一跪：
“陛下仁慈——”
整齐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震荡人心。那名被李德全随意指中的宫人走到江清月与顾倾城的面前，行了一个宫礼，道：“江夫人，请随奴婢换衣吧。”
顾倾城点了点头，湿了的衣摆黏在她的腿上，即便宫殿之中摆满了炭火盆，将温度烧的暖洋洋的，可她却仍旧觉得有些寒凉。她站起身，欲随着那宫女前去，却不想手腕被人一把抓住，力道之大竟让她觉得有些生疼。
顾倾城诧异的回头，视线顺着那紧紧相连的衣袖，看到了江清月那张欲言又止的面容。那双如春水一般柔软的双目中，此刻却好似刮着瑟瑟的秋风，他的喉头上下滚动，微张的薄唇中是未出口便被扼杀的话语。他就那么紧紧的盯着顾倾城，眼底那份她所不懂的挣扎，竟让人觉得隐隐心疼。
“清月……”顾倾城微微皱眉，“你弄疼我了。”
女子娇软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江清月所有的犹豫，他怔仲了一下，却是缓缓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松开了抓着顾倾城的手。
倾城，不要走——。
他多么想说出口，一瞬间心头竟然涌现出难以忍耐的悔意。那纤细的背影，虚无缥缈，淡薄如烟，一种即将失去的恐惧缠绕在心间，江清月只觉得，若是放手了，或许这一辈子，便再也没有了交集。
可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随着手掌一点点的移开，体内的温度仿佛也如同春日的流水，毫不留恋的尽数离去。
“倾城，早些回来……”江清月抬起头，痴恋的看着顾倾城的容颜。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那么那么的冷，冷到就连维持唇畔的笑容，都是那么的费力且困难。
顾倾城不明所以，只是点了点头，温婉一笑，“嗯，只是换件衣裳罢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转身离去，顾倾城看不见身后的江清月颓然而坐，抓起桌上的酒壶，一杯接着一杯，似是要醉死在这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宫宴之中。
远处，谢雨香默默的看着这一幕，目光在江清月的身上绕了一圈，却是定在了带着顾倾城换衣的宫女身上。
若是她没有记错，那名宫女当是在仁清殿服侍的女官，仁清殿是平日里燕空烈处理朝政的地方，而那里的女官更不可能出现在这宫宴之中。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阴谋？
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安，那强烈的违和感让谢雨香忍不住看了又看，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要出声喊住顾倾城，可余光瞥见了江清月那似是依依不舍，却又忧愁满怀的神情，这个念头便被生生的压了下去。
这与她，又有何干呢？江清月都不管了，她若是插手岂不是显得多管闲事得很？
“雨香，想什么呢？”
谢雨香收回视线，一转首便看见了一旁微微皱眉，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的顾落。她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玉箸，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有些贪杯了，如今头有些晕呢。”
顾落不疑有他，有些责怪的看了谢雨香一眼，拿走了她桌上的酒杯，转头吩咐一旁候着的宫女，道：“给谢小姐端一杯清茶。”
顾落的温柔，一瞬间让谢雨香感到了愧疚，再怎么说顾倾城也是顾落最为疼爱的、唯一的妹妹，她……
可是再看过去，那女官与顾倾城都不见了影子，此时就是与顾落说了，也为时已晚，或许还会因此而惹得燕空烈不快。思量间，谢雨香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罢了，或许真的只是她多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