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的离去，似乎并未改变这充满喜气的新房。谢雨香重新蒙上了大红的盖头，端坐在床边，静静的等待着顾落的到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那是掺了些许香料的红烛燃烧散发出的香气。宁静、安详，似乎就连那滂沱的大雨，都成为了奏着绵长音符的一道美妙风景。
房门被轻轻的打开，淡淡的酒香混杂在清新的雨香之中，钻进了屋内。谢雨香有些紧张的攥紧了衣袖下的柔荑，耳中听着的是顾落稳健的步伐，一下一下的，与她的心跳完全重合。
一双黑色的踏云靴就这么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还未来得及准备，就觉得头上一轻，大红的喜帕如同盛开的牡丹花，被轻轻地抛弃，又徐徐的落下。
“夫君……”啜嚅着红唇，谢雨香痴痴地看着顾落。那是如同天神一样的男子，微醺的眼泛着滟潋的水光，他宽厚的肩膀，就好似能为她撑起整个天下。
“喝了这杯合卺酒，你我二人以后便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不离不弃。”顾落清浅的笑着，如一泓清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端着酒樽，将其中一个递至了谢雨香的面前。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这是多么美妙的话语。谢雨香按下了心中因江清月而掀起的波澜，她缓缓伸出自己的手，带着些许的微颤，在那如葱削一般的指尖碰触到杯沿的瞬间——
“老爷，老爷！不好了！老爷！”
原本紧闭的房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打断了这温馨甜蜜的一幕。他的脸苍白如纸，带着大雨的寒凉，吹散了一室的暖意。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顾落不悦的拧紧了那两道如剑的浓眉，不悦的看向那个小厮，“到底什么事，你最好能说出个名堂来！”
谢雨香也是微蹙黛眉，骤然远去的酒樽，像是带起了一阵风，吹得她心底冰凉冰凉的。
“老……老爷，小姐……小姐她……”那小厮本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被顾落那凌厉如剑的目光一瞪，更是哆嗦的话都说不完整。
顾落一听是顾倾城，面色骤然一变，甚至顾不得仪态，走上前去一只手揪起了小厮的衣襟，微微上挑的桃花凤目之中满是担心的焦急，“倾城怎么了？”
“小姐……小姐她……她昏过去了……”
小厮的话音还未落地，顾落便如同一道旋风一般，离开了这喜气洋洋的新房。那飞卷的衣摆，匆匆的步履，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对谢雨香说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落他根本就不爱你！——
江清月的话，就像一个诅咒，陡然徘徊在耳畔。大敞的房门，只能隐约见到不远处的游廊上，顾落那被烛火映照的匆匆身影。一旁的额小厮尴尬的站在那里，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选择了一个多么恶劣的时机闯进来。
许久，才听到谢雨香疲惫的声音，“你下去吧……”
漆黑的夜，即便府内灯火通明，仍旧遮掩不住那一份阴冷。谢雨香跌坐在床沿，身下是大红喜被，锦绣鸳鸯。她双手环住手臂，只觉得在这初春的雨夜，是那么那么的冷。
落，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
“怀孕？”顾落满眼复杂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顾倾城，转头看向那个据说是京城中最德高望重的大夫，再次确认到，“她……怀孕了？”
老大夫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斑白的发与满面的皱纹镌刻下了时光的痕迹。他闭着眼，一只手搭在顾倾城手腕的脉络上，闭着眼睛似是又吟味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点了点头，道：“老夫行医多年，绝不对弄错，这就是喜脉。”
过于的震惊，让顾落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看向顾倾城的眼中，那复杂的纠结于怜悯，还有深沉的伤痛，就像一个漩涡，似乎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一般。
怀孕了……是江清月的，还是……燕空烈的？
“多……久了？”顾落的声音像是从岩缝之中挤出的风，呼啸着，带着绝望的阴冷。
老大夫微微皱眉，不明白这明明应该是喜事，可这人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也知道他人的家事不是他能够窥探的，“这位夫人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她体质虚弱，这次也是因为受了刺激，才导致晕厥。这头三个月，一定要好好养着，否则，这胎儿怕是……”
两个月？那正是宫中赏雪宴前后……
收在袖中的手静静地握紧，顾落周身的空气如同一根绷紧了的弦。他觉得他现在就像是站在一个岔路口，迷茫的，不知该如何选择。
“老夫开几帖安胎补气的药，一日两次，吃到五个月的时候，应该就稳了。”老大夫眉眼都没有抬一下，示意一旁的小药童递上纸笔，自顾自的写了一张长长的药方，递到了顾落的面前。
顾落怔然的看着递到眼前的药方，气息略有些不稳。他最终，还是抬起了那似有着千斤一般的手臂，接下了那张药方。
“来人，送大夫出府……”没有人知道，那短短的几个字，他是用了多么巨大的自制力，才能平稳的说出来。
倾城，若是江清月知道你怀孕了，他会……如何？
你呢？你会要留下这个孩子吗？
陛下……燕空烈他，又会如何？
“把这个药方交给厨房，再派几个人过来，好好照顾小姐。”顾落将手中的药方递了出去，便做到了床沿，亲自照料起顾倾城来。那眼中，是柔的能够滴出水的深情，淡淡的伤痕，让那份柔情，更显凄美。
江清月，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
滂沱的大雨，幽深的长巷，马车缓缓的前行，车前悬挂着的铜灯，也仅能幽幽照亮一臂长的前方。
马蹄嘀嗒，车轮吱呀，就像是一种暗默的节奏，让马车内的江清月，昏昏欲睡。
忽然，一声高亢的马匹嘶鸣声，紧接而来的便是马车的一阵摇晃。本是一只手支撑着额角，闭目养神的江清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手一滑，头便撞在了车壁上。
“怎么回事！”本就因为谢雨香的绝情而愤怒的江清月，不满的看了一眼车帘，恼怒的出声。
“老爷恕罪，是有人突然冲了出来，惊到了马。”赶车的车夫连忙告罪，还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冒失冲出来的人，都是那个人，害得他被训斥了。
江清月皱眉，本就烦乱的心更是烦躁的像是要冒出火来一般。他本打算开口让车夫直接赶车走人，却不想，在震耳的雨声中，飘来一声虚弱的、带着几分熟悉软糯的声音。
“疼……”
那是微弱的，近乎于乳猫鸣叫的声音，即便是在安静的室内，也是难以辨析。可不知怎么的，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弱弱的一声轻呼，却是穿过雨帘，那样清晰的传达到了江清月的耳中。
鬼使神差的，他竟是起身掀开了车帘，一股幽香劈开了清冽的雨水，钻入他的肺中。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香甜，美好、魅惑、性感，就像是一鸿羽毛，轻轻地落在他的心头。
“你可还好？”奇异的，江清月竟是按耐下了心中的不耐，开口问道。
“我似乎伤到了脚踝……疼……”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就跌坐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车前悬挂的铜灯在她的身上投下了一圈昏黄的光晕。她一只手扶着脚踝，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不远处散落着一些姑娘家的胭脂水粉，还有一柄绘着墨荷的油纸伞，在风雨中飘摇。
江清月自马车中取了一把伞，想着毕竟是自己的马车撞到了别人。他撑伞走到女子的面前，弯下腰，伸出了那一双宽阔的，指侧带着淡淡薄茧的白净的手，道：“姑娘，你可还能站起来？”
女子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她抬起头，那一张清楚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雨滴，就像是点点的泪水，打在了洁白的梨花之上。
那是一张只能称得上小家碧玉的清秀容颜，却在双目交汇的瞬间，让江清月的身躯整个一僵，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痴痴地看着。
那张脸上，镶嵌着一双令人过于爱恋的杏眼。大大的，眼尾轻轻上挑，如同娇嫩花瓣上的晨露，散发着珍珠一样的光晕。那是一双迷人的，令人过目难忘的双眸，是一双，印刻在了江清月心中，十几年不便的双眸。
那是一双——与谢雨香一模一样的眼。
分毫不差，就连那眼波流转时的细微癖好，也如出一辙。
有那么一瞬间，江清月觉得，她是否就是神明送给他的雨香。那么的相似，那么的……噬骨销魂。
心，又开始痛了，伴随着愈加浓郁的香甜，让他的头脑，变得有些昏昏沉沉。
“公子……？”女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江清月，犹如受惊了的兔子，她从未被陌生的男子这样盯着瞧，那因冰冷雨水而变得有些苍白的双颊，隐约的，透出了几许的红晕。
那是如同月光下缓缓绽放的月季一般娇羞的容颜，江清月只觉得甚至一晃，仿佛，就见到了谢雨香的身影。
“清月，表哥——”
耳边，好像有谁在呼唤着他，带着满满的情意，与无限的爱恋，那么的，那么的怀念。
“你……随我回府吧？”
大雨滂沱，雨声震耳欲聋一般的充斥于天地间。雨幕朦胧了两人的身影，也盖住了，那女子之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