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过后，空气是水洗过的清澈，带着晨露微微的香甜，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洒进室内的同时，顾倾城缓缓睁开了那双眼。
“倾城，你醒了……”顾落如释重负的一笑，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阴影，却仍旧不会折损那俊美的容貌。他伸手扶着顾倾城坐起，看着她仍旧苍白的脸色，心疼的说道：“我让厨房准备了些清粥，你先吃了垫垫肚子，等下还要喝药呢。”
“药？”顾倾城仿佛是现在才发现自己仍旧在顾府之中，她侧头看向顾落，满脸的不解。
顾落并未立刻回答她，只是轻轻的抬起手，仔细的，仿佛对待着一件琉璃珍品那样的小心翼翼，为顾倾城理好了两鬓的乱发，这才舒然一笑，道：“倾城，你知道吗？你怀孕了。”
那样轻松的语气，就如洒入室内的朝阳。可顾倾城，却觉得一种彻骨的寒冷，蔓延至了全身，僵硬的，无法动弹。
怀孕了？
她，怀了江清月的孩子？
有些不敢置信的覆上小腹，依旧的平坦，却已经开始孕育生命，那是多么的神奇，“多……久了？”
“已经两个月了……”顾落的视线也随着顾倾城的手，落在了她的小腹之上。生命的孕育那样的神奇，几乎可以称之为奇迹。他的手指略微动了动，薄唇一勾，便开始了絮絮叨叨的叮嘱，“大夫说了，你身体虚弱，每日都要服两帖药以作安胎之用。这段时间也莫要有太过激烈的情绪，知道吗？”
顾倾城静静的听着，轻轻的点着头。那缠绕于眉间多日的阴霾像是忽然拨云见日，她的眼神变得那么的温柔。母性的光辉，似乎是生来便镌刻在女子的灵魂深处，如珍珠一般，淡淡的光华，并不耀眼，却无法忽视。
顾落看着这样的顾倾城，暗自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吩咐了外厅候着的仆人将早膳端进来，这才又转头对着顾倾城说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段时间你就在府里好好调养，稍后我会差人去江府说一声的。”
江府？顾倾城仿佛是直到如今，才想起那个曾经承载了她全部梦想与希冀，却又残忍的将其粉碎的地方。江清月……他会如何看待这个孩子？
两个月，也就是宫中赏雪宴后没多久。那几日的江清月，犹如一头发了狂的野兽。曾经相拥而眠的两人，却关在房中，极尽颠鸾倒凤之事。就像是，要将什么从她的身体里抹去，复又在她的身体里，埋下自己的刻印一般。
那么的凶狠，那么的疯狂，撕裂了温润的外表，令她……那样的心有余悸。
不曾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甚至自欺欺人，都无法掩盖江清月近乎疯狂的偏执。覆在小腹上的手微微收紧，孩子，或许就是在那时候有的吧。
看着面色骤然变白的顾倾城，顾落的眼中划过一抹心疼，紧随而来的便是浓烈的杀意。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只剩下春水一般的温暖，“你看你，大夫都说了，让你莫要忧心，对孩子不好。别想太多了，这些天就在府中歇下，知道吗？”
那声音，轻柔如羽毛，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顾落一点一点安抚着顾倾城的情绪，知道她面色缓和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
“我真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这个小家伙了。若是男孩，我就教他习武弄剑，将他带去我的军营，接替这将军府的位子。若是女孩，一定会和你一样文静美好，我要为她盖一座种满桃树的院子，一到春天，桃花便如海潮一般没过两层的阁楼。我会保护她无忧无虑的长大，让她成为这个京城中最幸福的女子……”
眼看着顾落越说越兴奋，竟是像在说自己的孩子一般，顾倾城忍不住噗哧一笑，面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打趣的说道：“落，你若是如此喜欢孩子，不如让大嫂为你生上一个？真是，明明都已经是成亲的人了，还说这种痴话。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这将军府的一切，也会有嫡长来继承，哪轮得到我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小姑子？”
可没想到，顾落却是无比认真的看着顾倾城，那双眼中的坚定，让人无法怀疑他的认真。那两双几乎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眸，彼此深深地对视着，在对方的瞳仁中，清晰的辨出了自己的影子。
“倾城，我是认真的。无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这将军府的一切，以后都会是他的。我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只有你，倾城，只有你的孩子，有资格继承着一切……”
笑意，渐渐地从顾倾城的嘴角消失。她想说些玩笑话来缓解这变得有些沉重的气氛，翕了翕红唇，却发现她甚至就连一个碎片都想不出来。
最后，只余下一道绵长的叹息，沿着金砂一般的朝阳，飘向了屋外。
“落，你真傻……”
傻吗？或许吧。可，只要是为了眼前的人儿，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作为代价！
雀鸟落在枝头，摇落了晶莹的水珠，跌落在地上，绽放出透明的花朵。微风轻起，带起了红色的衣裙。谢雨香手中端着漆盘，上面还盛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粥。
她的背，靠在木质的格门上，瞪圆的杏眼中写满了不敢置信，她僵立在那里，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方才，究竟都听到了些什么？！
不会有孩子？
将军府的一切，以后都会是顾倾城的孩子的？
那她呢？她算什么？
顾落，你究竟还有什么秘密？你和顾倾城，究竟……
一种毛骨悚然的寒凉爬满了背脊，谢雨香甚至觉得，她无意中窥见了应该被埋葬进黑暗之中的什么。全身的毛孔都收紧，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她毫不怀疑，若是顾落发现了自己，会毫不犹豫的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曾经，她觉得将军府是那么的简单而明媚。这里没有庞大的家族，没有错综复杂的妯娌关系，一切是那么的简单，一如她曾经的生活。
可，如今的她，只觉得这将军府，是深沉的潭水，向下望去，似是清澈无比，却永远，见不到底。
……
最终，顾落还是拗不过顾倾城的坚持，准备了马车，亲自陪顾倾城回江府。此时江府门口高悬的灯笼还未撤去，守在门口的小厮揉了揉眼，看着缓缓驶来的马车还忍不住嘀咕这大清早的，是谁那么美眼力界儿的来扰人清梦啊。
直到马车停稳，顾倾城在顾落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之后，那小厮才从清晨的迷糊中惊醒，赶忙跑进去报信儿了。
“夫人。”王伯恭敬的弯下腰，行了一礼。
“王伯，清月还在睡吗？”顾倾城随意的一问，却久久的没有等到王伯的回应，不由得狐疑的掉转过视线。
“呃……老爷昨日醉了，今儿个还没起呢。”王伯似是有些犹豫，那双眼也不敢看向顾倾城，只是侧过身，让出了通往府内的道路，“夫人不如先去偏院休息一会儿？”
顾倾城皱眉，却也不想吵到江清月的休息，点了点头，正准备随着王伯一同进去，却被顾落一把抓住了手腕。
“怎么，主母怀着身子回府了，还要去偏院？你们江府就是这么立的规矩吗？”
武将的煞气，似乎不需要可以释放，只是沉了声音，便已经让王伯有些招架不住。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有些为难的开口说道：“这……老奴是怕老爷喝醉了，伤着夫人……”
“有本将军陪同，管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顾落直觉王伯似是有什么隐瞒，声音便更是冷了几分，“还是，你家老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不能去见？”
“顾将军息怒，老爷只是喝醉了……”
“不过是醉了而已，一个大男人的，哪里不能休息？况且，这都一夜过去了，再浓的醉意，也该醒了吧？”
顾落冷哼一声，直接推开王伯，拉着顾倾城就进了江府。王伯无法，只得快不跟上前去，为二人引路。
走到主院门口，就见到了小桃红一脸踌躇的守在那里，那脸上，似乎还有些忿忿不平。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远远地就看见了顾倾城的身影，连忙奔过去，行了一礼，道：“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那声音中，还有着些许的哭意。这让顾倾城拧起了好看的细眉，心中涌现了一股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在那院子内发生了。
“老爷呢？还在休息着？”
“回夫人的话，老爷……还未起。”
顾倾城点了点头，便要朝着主卧走去，小桃红却是快一步拦在了前面，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抬起头说道：“夫人，您现在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为什么？”
“这……老爷……老爷……老爷他喝多了。”小桃红眼珠子转了转，好半天才掰出了这个干涩的理由。
“无碍。”王伯的遮掩犹豫，小桃红的阻止，让顾倾城更加的确定，昨晚，这江府之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发生了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
心中，就像是擂鼓一般，咚咚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眼。顾倾城绕过小桃红，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变得快了许多，径直的朝着主卧走去。
推开门，原本幽暗的室内一瞬间变得敞亮。清新的雨香夹着春梅的淡香飘入室内，与那略显浑浊的，暧昧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红粉帐幔层层垂下，燃尽的灯油孤单的立在角落。顾倾城只觉得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么那么的巨大。
她一步一步的，走的那么稳，那么重，穿过了珠帘，走至了那张巨大的床前。
床上，垂着帐幔，隐约的只能看到内里锦被微微隆起的轮廓。清浅的呼吸声昭示着睡梦的香甜，却……是两个！
满室的气息，她再为熟悉不过。从来没有一次是美好的记忆，有的只有凌辱与疯狂。顾倾城只觉得气血一阵上涌，大脑嗡嗡直响，身后，还有着小桃红啜嚅的声音。
“夫、夫人……老爷还没起，不如……不如先去外厅等，奴婢这就喊老爷起来。”
“不用了！”顾倾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从未设想过，自己的声音，竟然可以冷到这样的地步。
颤抖的抬起手，升至半空时顿住，她的目光定定的盯着那朦胧起伏的线，最后，红唇一咬，一口气掀开了帐幔。
许多年后，即便二人早已相逢陌路，顾倾城仍旧忘不掉这样的一幕。
她的夫君，赤裸着身子，一脸满足的躺在她与他的床上，怀中搂着一个同样赤裸着身子，满身都是狠狠欢爱过痕迹的女子。
她看不见那女子的容颜，只因她将自己的脸埋入了江清月的胸膛，整个人，就像是慵懒的猫儿，缩成一团，钻进了男人的怀中。
修长的玉腿，缠绕在男人刚健的长腿之间，锦被凌乱，也仅仅是勉强盖住了二人的腹部，而那床上的秽物，更是明目张胆的昭显着昨夜，这二人是何等的疯狂。
顾倾城只觉得眼前陡然一白，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会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倒在床前。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自胃中翻涌，涌上了食道，似乎随时都能吐出来。身后，是随着一同来到的顾落，他的一双眼早已被恨意染得猩红，咬牙切齿的声音，似是要将江清月整个人磨碎撕裂，“江——清——月——，你——有——种——”
铮的一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的时候，顾倾城便反手抽出了顾落配在腰间的利剑，冰冷的剑身泛着寒光，更像是她静默燃烧的滔天怒意，毫不犹豫的，便横亘在了江清月的咽喉。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站在一旁的小桃红惊恐的睁大双眼，清晰的见到了一道血痕就那么出现在了江清月那白净的颈间，如丝一般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剑忍而下，滴在床上，幻化做朵朵红梅。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样一幕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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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想着今天多更点，结果写完发现都这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