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王伯吓得腿都软了,靠在门框上,生怕顾倾城手一抖,就割破了江清月的咽喉。
顾倾城举剑的手,出奇的平稳,他的眼中写满了冰冷的平静,江清月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一滴清泪自她的面颊滑落,滴落在剑身之上,折射出淡淡的光华。
“倾……城……?”
头疼欲裂,江清月想要伸手揉揉额角,却发现整条手臂都麻了,似乎有什么枕在上面。他侧头看去,就见得一个陌生的女子,甜睡在他的臂弯。
江清月整个人都僵直在那里,混沌的头脑一时间还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后,便传来了顾倾城那如同自地底传来的、寒冰一样的声音。
“江清月,你昨日提前离开,就是为了她?”
江清月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他匆忙抽出了被女子枕着的手臂,坐起身,却是沉默不语。
“我本来,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顾倾城轻声一笑,眼前的情景变得有些破碎,手中的剑竟是微微的颤抖,“可现在,你似乎并不需要了。”
江清月猛的抬起头,看向满面嘲讽的顾倾城,那张脸,如同昨夜的谢雨香,失望、愤怒、责备、恨意……那么多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两张脸,就那么缓缓的重叠在了一起。
低下了头,似乎并不在意紧贴在脖颈上的剑刃。江清月的沉默,却是更加激怒了顾倾城。她一夜未归,她的夫君非但没有担心,更甚至与在这里,在这个她与他的房内,她的床上,与一个陌生的女子春宵一度!
那是多么的讽刺,多么的恶心,让她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间屋子!
顾倾城将手中的剑向前递出了一寸,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那么的刺目。原本酣睡的女子,这是也惊醒了过来。她面色苍白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些人或冷漠或愤怒或漠然或嘲讽的眼神,令她那么的惊慌羞耻,她甚至想要鸵鸟的缩到被子中,可,在看到那沿着剑身滴落的鲜血,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那把利剑,丝毫不顾忌锋利的剑刃划破她的掌心。
“这位姑娘,您可知杀人是要偿命的!”
“偿命?”顾倾城呵呵一笑,她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了那女子的脸上。那是一张即便是恭维也仅仅只能说是小家碧玉的容颜,更是在她那张绝色容颜的对比下,显得暗淡无光。可,就是那么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却有着一双,灵动的,盈盈如秋水一般,与谢雨香几乎可以称得上一模一样的眸子。
“那你呢?与人私通……是不是应该被送去浸猪笼?”顾倾城的笑,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不似她平日淡雅纯洁的笑容,就像是一瞬间被染黑了羽翼的天使,如同——堕落为恶魔的瞬间。
那是一种蜕变,却并不彻底,心底的疼痛,撕扯着她。小腹传来隐隐的痛感,她不由得有些心慌,这个孩子,是她如今心底最后的柔软。
不能,她不能失去他!
看着那女子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的血色,顾倾城不知为何,心中却是划过一道快感。她是从何时起,变得竟会用如此恶毒的言语朝向他人了呢?
视线转向江清月,他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滑至前面,遮住了他的表情,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那一份沉默,却更是激化了顾倾城心中的愤恨。她抬手将利剑从女子的手中抽出,反手一送,便是直对着江清月的心口。那速度实在太快,太过冷酷,一旁的小桃红甚至吓得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
“夫人,三思啊——!”王伯腿都软了,想冲上去为江清月挡住这一剑,却根本迈不开脚步。
“夫人!这一切都是民女的错!是民女不对,是民女勾引了大人,是民女不守妇道!您有什么怨气,就冲着民女来!大人他、他是无辜的!切莫因为民女,而伤了您二人的夫妻情分啊!”
噗通一声,那女子竟是想也不想的跪在了地上,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顾倾城那剑的手腕,声泪俱下。
那剑,就堪堪停在了江清月心脏的前方,寒冷的剑气,甚至顺着剑尖刺得肌肤生疼生疼的。
“放开!”顾倾城双眼都红了,她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用力甩着手臂,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不!民女不放手!”女子跪在地上,向前挪了挪,竟是将江清月结结实实的挡在了身后,“夫人不放下剑,民女不会放手!”
床上,江清月忽然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他看着那个纤弱的、赤裸的、挡在自己前方的女子的背影,看着对着自己举剑相向的顾倾城,自敞开的门中倾泻而入的光芒,形成了一片逆光,让他的视野骤然模糊。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顾倾城这是气急了,冷哼了一声,手腕上一送力,利剑毫不犹豫的往前一送,“就凭你还能拦得住我吗!”
“不——!”
是谁惊恐的尖叫冲破云霄,是谁的鲜血飞溅满地,是谁,掉落了手中的剑,不敢置信的睁圆了一双泪眼。
……
密密集集的湘妃竹,像是要将整个天幕都遮起来,斑驳的竹影投射到洁白的锦袍上,形成了自然写意的水墨风景。
微风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啪”,一只修长的手执着黑子,稳稳的落在了期盼中央,“潜龙出水,你输了。”
对面,是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金镶玉的腰带束起蜂腰,黑色的长发泼墨般的飞扬在风中,薄唇邪魅一笑,眼中促狭的目光更是平添了几分妖媚,“胸有成竹?”
“自然。”锦袍的人,亦是一名男子。他面上覆着半张银质的藤纹面具,泛着冷冷的光,整个人显得有了几分阴冷的煞气,“世间最不可预测的便是背叛,而最能够谋划的,也是背叛。怒急,必将失去理智,这一招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够清除掉最碍眼的那颗棋子。我赢定了。”
玄衣男子挑了挑眉,一只手在白子中碾磨了一番,挑了一颗拿着顺手的,几乎是毫不犹豫便放在了棋盘的右下角。
原本该是潜龙出水,称霸天下的棋局霎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雷雨袭来,如晴天霹雳。
“龙遇浅滩,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输了。”玄衣男子轻笑出声,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
“呿!这次可是我找了好久的撒手锏,世事多变,你又怎知她一定会输?”白衣男子不甘心的撇了撇嘴,至于那盘棋,他是一眼都不想再看了。
“人生如棋,一切尽在掌握。即便你这次如同上次一样用了百媚香,也不过是个过程罢了。结局,还是取决于人心。”
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翻飞的衣袍玄白在半空中交错,遮住了,玄衣男子微微上扬的薄唇。
……
——嘀嗒——
——嘀嗒——
——嘀嗒——
鲜血滴落在地面上,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湖,腥甜的气味替代了之前浓郁的暗香,无声的扩散在房内。
江清月那双白净的、仿佛生来便是为了写字的手,此刻却牢牢的握住了利剑。那么那么的用力,骨节泛白,鲜血直流,怕是那手掌中的剑伤,已可见骨。
“你……!”顾倾城手上力气一软,那长剑便掉落在地上,发出并不大却刺耳的声响。
女子的肩头划过一道剑痕,鲜血还在汨汨的流出。她亦同样吃惊的转头看着江清月,眼中,是盈盈凄楚的泪光。
江清月抿着唇,拉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掌中的疼痛钻入心中,让他的身躯几乎要缩成了一个团。他怔怔的看着女子朦胧的泪眼,一时间有些恍惚。
那双眼,太过相似,让他仿佛见到了曾经的谢雨香,每次受了委屈,也会这样看着他,寻求着他的安慰与保护。
那一瞬间,女子与谢雨香的身影重叠,却又清晰的分开。江清月清楚的知道,她不是她。因为他见到了,那重叠在一切的身影,又逐渐分开。谢雨香的眼神那么冷,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而这个女子,这个女子……
眼中的复杂,被一股柔软突破。最初只是一个细小的缝隙,却在瞬间弥漫了整个瞳眸。江清月忍不住想,或许,或许她就是上天给他的补偿。这个与谢雨香何曾相似的女子,因为昨夜自己醉酒的意乱情迷,失了清白,却又保护了他。
抬起眼,对上了顾倾城那震惊的、不敢置信的双眸。她的憔悴与苍白被江清月看在眼中,却映不进心底。他开了口,声音艰涩却又冷漠,“倾城,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造的孽。你……莫要伤害无辜。”
伤害无辜?
顾倾城想笑,仰天大笑。他与那个女子缠绵一晚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无辜的?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燕空烈欺辱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无辜的?他为了自己的青梅竹马……而请了圣旨要娶她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无辜的?
这个世界如此讽刺,如此可笑,她怎么直到现在,才清楚的认识到?
贝齿紧咬着红唇,那么的用力,甚至见了血。顾倾城瞪着一双如同干涸了的古井一般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江清月。
那双眼,太过于空洞,空洞的,令人害怕。江清月的心底,抽痛了一下,他突然想要解释,却又发现无话可说。眼睛,有些涩,即便是眨了眨,依旧如此。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看着顾倾城,疲惫的、却是一字一句的清晰说道:“你要怎么恨我,都是我该受的,我不会多说一句。但是……她是无辜的,她因为我失了清白,我必须……给她名分,对她负责。”
“是吗?你要……娶她?”
逆着光,江清月看不清高顾倾城此时微垂着头的表情。他张了张干涩的口,最终只是颓然的点了点头。
然后,顾倾城笑了,那笑声自最初的细如猫咽到最后的仰天大笑,她笑得那么疯狂,笑得眼角湿润,一滴清泪滑落脸庞。
“江清月,你好,你很好!”
丢下这么一句话,顾倾城再也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过身,离去。那步伐那么的沉稳,那么的坚定,挺的笔直的背脊是她此刻她全部的骄傲。
逆光之中,江清月只见到那如扶柳一般娇弱的身子,一步一步的,离开了他的世界,走入了那一片光芒之中。
忽然,一种恐惧感深深的攫住了他的心,失去的痛让他难以呼吸。似乎直到此刻,江清月才真正的面对了自己的心,真正的,知道了他有多么爱那个美丽纯善的女子。
不!他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他的生命!
抬起手,迈开脚步,江清月甚至没能走出一步,就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眼前霎时一黑,跌坐在地上,头脑嗡嗡直响。
鼻中,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他怔怔的伸出手擦拭,便见到了被血染红的指尖。
抬起头,看到的就是顾落那张充满杀气的,恨不得一剑置他于死地的扭曲的脸。
“江清月,这笔账,我威远将军府记下了!”
若不是担心着顾倾城,顾落定会在此便杀了江清月,以泄心头之恨!他那么小心翼翼守护着的珍宝,怎能被如此糟践!
“让我见倾城,我……”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见她吗?”顾落不耐烦的打断了江清月的话,轻蔑的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什么这世界上最为肮脏的东西一般,“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你好像都当做了耳旁风。你竟然让她哭了,江清月,你怎么舍得让她哭!我不会让你见倾城的。之前我说的话,也绝对算话。我顾落,绝对不会放过你!”
顾落最后看了一眼江清月,便转身离开,追着顾倾城离去。
可,顾倾城的身影,却是哪里都没有了。他一路追到江府门口,却惊骇的发现,原本守在府门口的江府小厮,马车上将军府的小厮以及随行的护卫,此时竟是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却是一剑封喉,无一活口。
只有那匹马,还站在马车前,等待着他的主人坐上马车,返回府中。
“倾城——!”
顾落心中的恐惧,如同一个黑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这短短的时间里,顾倾城究竟遭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