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我是不是很激动,很开心?”
肖书郁咧开唇,露出一排整洁的白牙,若不是他此刻面色苍白如纸,浑身浴满鲜血,顾倾城想,她一定不会搭理这个三番两次给她添堵的人的。
“若是能够永远见不着你,我想我一定会很激动,很开心的。”顾倾城挑起了一边的娥眉,几乎是反射性的就反唇相讥。可一看到肖书郁咬牙忍着疼痛,冷汗顺着面颊流下的模样,便又收敛了那份张牙舞爪,忍不住蹙了蹙眉,道:“你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
“呵呵……咳、我来拜……咳、佛。”肖书郁想笑,却牵扯了身上的伤口,最终只落了个语不成句,断断续续。
“拜佛?拜佛拜的一身血?”顾倾城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一声,“肖公子,您可真够特别的啊。”
“你就不能……咳、别每次看……咳咳、看到我就一身……咳、一身刺么?”肖书郁有些懊恼的看向顾倾城,这女人真够冷血啊,好歹也是个脸熟,没看到他都快驾鹤西去了吗?
顾倾城恨恨的瞪了一眼肖书郁,这男人当年夜闯闺房,之后在府中住着的日子里还不停挤兑她的事情,她可都记着呢,从没忘!
“小桃红,你先扶着肖公子到一旁的树荫下。”想是这么想,顾倾城还是吩咐了小桃红,自己也从袖中摸出了燕世风给她的金疮药,虽不治根本,也聊胜于无吧,“把这药给肖公子覆上,至于止血的绷带么……就把他那身外衣给撕了,拣干净的用吧。”
肖书郁闻言一怔,嘴角抽了抽,她明明可以让人去山下的马车里取……。
还想再说两句什么,奈何实在是失血过多,肖书郁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袭来,遂只得作罢,乖乖靠在树干上,闭着眼任由小桃红给他处理伤口。
肖书郁那伤,正巧在肋骨下三寸处,几乎再偏移一些,便会贯穿了脾脏,伤了根本。
方才还沙沙作响的树林此刻却寂静的甚至能听见树叶舒展的声音,春日的傍晚,晚霞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橙红,女子的衣裙轻若薄烟,若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气,幽幽荡在空气之中。
那是一份难得的宁静,美好的让人甚至不忍去破坏。
肖书郁忍不住想,若是时间可以就此停止,那该有多好?
“喂,睡着了?”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疼痛,肖书郁猛地睁开眼,就看到顾倾城那张娇若芙蓉的脸与自己几乎近在咫尺,就连她鼻间如兰的吐息,也带着灼人的温度喷洒在他的脸上。
没来由的脸一红,却也因过于苍白的面色,而只是泛着淡淡的血色。
“看起来精神还不错,那我就走了。”顾倾城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草屑,就打算转身离开。
“喂,你就忍心把我丢在这里?”肖书郁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这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这么硬?没看到他受了重伤吗?
“我已经救了你一命,肖公子可别忘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顾倾城却像是没听到肖书郁的控诉,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肖书郁瞠目结舌的看着顾倾城当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没多久甚至连那婀娜的背影都淹没在了延绵长远的石阶下,他终于愤愤不甘的站起身,虽面色苍白,倒也无碍。
“哼,真是个没良心的!”
转身,离去,却没人看见肖书郁的唇畔,漾开了一抹浅浅的温柔笑意。肋下的伤口仍旧隐隐作痛,心中却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甜蜜。这是第一次,他受了伤之后,不用独自舔血。虽然顾倾城的态度真的差的可以……可她,却是第一个为他疗伤的人。
“救命之恩啊……”轻笑了一声,肖书郁足下一点,虽身形仍有些虚浮,却也在呼吸之间,消失于原地。
……
“夫人,就这么放着肖公子不管,真的没事吗?”小桃红紧紧的跟在顾倾城的身后,还不时担心的回头看看。
可此时,却是已经接近山脚,早已看不到肖书郁了。
“他死不了。”顾倾城撇了撇嘴,那伤虽重,可肖书郁内力深厚,又避开了要害,上了药,怕是也没什么大事了,“倒是你,一路都在叨叨,难道……是春天来了?”
看着顾倾城略带调侃的眼神,小桃红蓦地面颊一红,低下头只听那羞涩的声音,像是黄莺轻唱,淡淡柔柔仿佛能够掐得出水来一般,“夫人,您又取笑奴婢了……”
顾倾城却是定定的看着小桃红,眼中流淌出一丝淡漠的愁。她轻叹一声,声音悠远如空谷回音,“这个世界,女人终究还是太过弱小。我们能够做的,或许只有守住自己的一颗心。小桃红,你要记住,无论何时,无论面对什么人,都要守住自己的心。守住了,便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
那话语里带着的沧桑,让小桃红蓦地鼻头一酸。她知道,夫人肯定又是想起老爷了,“夫人,您别多想,老爷不过是一时糊涂。老爷最爱的还是夫人您啊。”
最爱?
顾倾城轻笑了一声,不若曾经的不甘怨愤,却更多了几许自嘲苦涩。
江清月爱她吗?她不知道。可她却是知道,江清月爱着谢雨香,从很久很久以前,爱的很深很深。
“那边的夫人,要不要来算一卦?”
突兀的,就冒出了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这份略有哀愁的气氛。顾倾城循声望去,就见一须眉皆白,却鹤发童颜的老者,穿着一身灰色略有泛白的道袍,此刻正顺着自个儿下巴上的那点儿山羊胡,笑眯眯的看过来。
“如何?这位夫人,要不要算一卦?”见顾倾城没反应,那老道士便又再次出声,颇有再接再厉的味道。
“哪来的江湖术士,还在法华寺山下班门弄斧!”小桃红轻哼了一声,扶着顾倾城就要离开,“夫人,我们走吧,天色不早了。”
顾倾城点了点头,亦是打算离开,她回首的瞬间下意识的看向了老道士的方向,却见那老道士早已不在原地。
顾倾城甚至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老道士便如一阵风一样的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这个小丫头,真是不懂啊不懂!我小老儿算卦,那可是一等一的准,平时别人来求我,我还不愿意给人看呢。今儿个小老儿我心情好,给你们家夫人卜卦,你跟着瞎参合什么劲?去去,一边儿玩去。”老道士就像是赶小鸡似的不耐烦的朝着小桃红挥了挥手,又是看向顾倾城,一脸笑意,“夫人,算一卦吧?小老儿我最擅长的,可就是姻缘卦。”
顾倾城眨了眨眼,知道自己今天是真的遇到了世外高人了。仅凭着方才那绝顶的轻功,这老道士便绝不是什么江湖术士。她温婉一笑,拒绝道:“多谢大师抬爱,只是小女子已经嫁人,便算不得这姻缘卦了。”
“算得算得,怎么会算不得?”老道士见顾倾城态度软了下来,更是笑得眉开眼笑,“这姻缘那是老天爷定的,和成亲有什么关系?小老儿我今儿个就看对眼了,定要为你算一卦!”
“喂!你这老道士,怎么这么烦人呐!我家夫人都已经成亲了,自然和我家老爷是一对,你瞎搅合什么!去去,要骗银子也去找大姑娘去!”还不待顾倾城说话,小桃红便一步横在了老道士和顾倾城只见,挺起了胸膛,一副护小鸡模样,凶巴巴的瞪着老道士。
“你这女娃娃,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你家夫人还没说话呢,轮得到你?”老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小桃红就嚷嚷了起来。
“你才不懂规矩呢!看我家夫人长得美,又是女眷,这是想来占便宜骗银子来了吧!老不羞!呸!”小桃红两手插着腰,那泼辣劲儿还真是看得顾倾城瞠目结舌。
老道士是真的给气的满面涨红,重重的一哼,一甩手中的拂尘,转身就要走,“不识好歹的女娃娃,我小老儿还就不看了!”
“走!走!走得越远越好!臭道士!老不羞!”
“小桃红,别乱说。”顾倾城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连忙止住了小桃红,向前走了一步,冲着老道士福了福身子,“这位大师,我家婢女年纪小,不懂事,您别和她计较。”
“哼,小老儿怎敢和她计较,还不定得再往小老儿头上扣什么罪名呢。”老道士停住了脚步,本来也没走多远,可就是不回头,气哼哼的说道。
小桃红一听,更气了,正要开口,却被顾倾城严厉的眼神止住,只得不甘的闭上嘴,气鼓鼓的瞪着老道士。
“不知大师可否为我卜上一卦?”顾倾城声音轻柔,比那京都之中的大家闺秀、名门千金,却是更多了一份温柔的哀愁,也因此,更加的美丽,脆弱的,美丽。
“……小老儿只卜姻缘卦。”老道士像是有些心动,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被说回去了,多没面子呀!
“好,那就姻缘卦。”顾倾城点了点头,率先走到了之前那个摊子前,坐了下来。她的心中,始终回荡着老道士最初的那句话。
姻缘天注定,就是成亲了,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
可,知道了,又如何呢?
或许,仅仅只是好奇,也或许,只是想要满足一下心中小小的叛逆。顾倾城此刻坐在卦摊前,心中却是有着些许期待的雀跃。
“好!那就卜一卦姻缘!”老道士也是见好就收,立刻如一阵风一样的卷了回来,一眨眼,便又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坐在了顾倾城的对面。
顾倾城伸出手,缓缓摊开手掌,老道士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几乎就要把眼睛贴上去一般,仔仔细细的研究起了顾倾城的手相。
原本是兴致盎然,却逐渐变得凝重,那张老顽童一样的老脸,也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隐隐地,能在风中嗅到肃杀的意味。
顾倾城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小桃红忍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开口问道:“喂!老道士,这都看了大半天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可这回,老道士却没有和小桃红呛声。他只是很专注的看着顾倾城掌心复杂错落的纹路,一条条,一寸寸,一点点,仔仔细细的看,生怕漏了哪怕一条最为细浅的纹路。
再抬头时,那双略显浑浊的眼中,却清澄一片。流露了几许的怜悯,几许的叹息,几许的哀婉,太过复杂的情感,像是千斤的沉石,压得人透不过起来。
最终,老道士似乎是淡淡的叹了口气,“凤落梧桐,龙遇浅滩。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大师的意思是……?”顾倾城微蹙娥眉,看向老道士。
可老道士却是再也不愿多说,只是摇了摇头,站起身便准备走。
“喂!你这个臭道士!是你非要看卦的,现在你看完了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就这么走了?你什么意思!”
小桃红冲动的就要上去拽住老道士的衣袍,却只见老道士身形一晃,身影一虚,眨眼之间,便已在三丈之外。
“非也非也,不是小老儿不说,只是这天机不可泄露。夫人乃是命格尊贵之人,岂是我等可以任意议论的?”
“你……你强词夺理!”小桃红气得跳脚,这老道士,分明就是装疯卖傻,故弄玄虚!
又是一阵风起,老道士就如同乘风归去一般,越行越远。小桃红还在那里气愤的骂着,丝毫没注意到一旁的顾倾城,瞪圆了双眼,僵坐在原地。
那是一句乘着风飘来的话语,无奈而同情,是老道士用内力传给顾倾城的,最后一句话:
两份天定姻缘,死别生离,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