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空烈冷着一张脸,凌厉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看着眼前这愈加混乱的局面。背在身后的手,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食指,一下一下的,就像是合着兵刃交接的节奏。
顾落骑着一匹毛色黑的发亮的高头大马之上,几乎是在两个黑衣人冲出来的瞬间,便拉紧缰绳,风驰电掣一般冲到燕空烈的面前。
“护驾——!”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横在胸前,警惕的看着四周。远处传来一阵长啸,尖锐刺耳,黑衣人化作一片黑影,仅是呼吸之间便迫近顾落。而另一个人,竟是以一种极致刁钻的角度,从他的侧面飞掠而过,直直冲向了燕空烈。他手中的长剑散发着骇人的杀意,直指燕空烈的咽喉。
燕空烈甚至能够感到那压抑的冰冷,让他的肌肤都泛起了细小的疙瘩,额角冒出了冷汗。
那是货真价实的杀意,扑面而来,难以呼吸。
不对!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此时的燕空烈早已没有闲暇去想这本因是一出诱君入瓮的局,他则是那个手执棋子的下棋人,怎么竟然会演变成为一场货真价实的刺杀!
冷汗骤然爆发而出,最里面那层亵衣甚至已被浸湿。一把匕首悄无声息的滑入燕空烈的手掌,毕竟是戎马一生的帝王,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紧抿的薄唇拉成一条僵硬的一字,袖中的匕首即将出手,却在瞬间,只听一阵金属相撞的巨响,震得耳膜隐隐发聩,一把长剑横在了燕空烈的咽喉之前寸许,他甚至能闻到铁器独有的冷漠的气味。垂在面颊两侧的黑发有几绺甚至被齐齐斩断,轻飘飘的落在了地面。
当真是千钧一发,顾落反手一剑顶住黑衣人的右手,左手成掌运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拍在了起胸口,将其震飞后,又是一个翻身,冲向燕空烈,长剑几乎是擦着另一名黑衣人手中长剑的剑刃而至,明媚的阳光中甚至可以看到飞溅的火光一般。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顾落架住了那黑衣人的致命杀招,紧接着抬臂将长剑挥开,两人很快便缠斗到了一起。
而之前被他一掌打伤的黑衣人,则被一涌而上的禁军捆了个结结实实。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黑衣人逐渐显露颓势,顾落趁胜追击,手腕一送就想要将其擒住,却没想到对方虚晃一招,手掌一翻洒出了一片红色的粉末,然后一转身,竟是纵身就要逃去。
冷不防出现的赤红粉末让顾落下意识的闭上眼,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那黑衣人就已经远去了,再想追,也已经是来不及了。顾落却不想放过黑衣人,他足见一点就要追随而上,势要将那黑衣人擒获。也就在这时,大臣的马车队伍中,不知是谁家的马车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硬生生的出现在黑衣人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如同晴空劈下的一道闪电,那黑衣人就被擒住了。
另一个人本还在挣扎,此时见同伙也被擒住,大势已去,便也放弃了反抗,垂着头老实的跪在地上。
“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顾落收起手中的长剑,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向燕空烈请罪。
燕空烈没说话,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顾落,便将视线移开,放在了那个擒住黑衣人,朝着这边走来的人身上。
“草民参见吾皇。”
男子一身利爽的月白锦袍,腰上缠着同色系金丝绣边的腰带,淡青色的玉石朦胧如烟雨,长发束于玉冠之内,龙章凤姿,贵气彰显。
“你是……?”燕空烈挑了挑眉,那双眼中只有帝王深沉的心思,不见波澜。
“回吾皇,草民乃门下省门下侍中云铮之子,云流火。”
“云爱卿的儿子?”燕空烈打量着云流火,淡淡点了点头,“英雄出少年,不错。”
云左相的儿子?
顾落第一次注意起这个方才一直跪在他身边的男子,皇族祭祖本就是大事,不仅有臣子跟随,那些诰命嫡子,也多会相随其中,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
可,云铮的嫡子——云流火,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曾经听说此人极有习武天分,幼年时便拜了名师,去了师门,一直没有回府。更有人说云流火醉心武学,云游四海,根本无意入朝为官,这让四世相门的云府现任当家云老爷子,更是愁得连声哀叹。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在皇帝面前立了一功,是当真无意为官吗?更何况,云府还出了一个内定的太子妃,那可是皇后朱氏亲自相中的。就算现下皇帝还未首肯——。
顾落拧起了那两道浓密的眉,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他对于这京都之内的动向,竟是不那么了若指掌了。
“微臣有罪——”
一道苍老年迈的声音打断了顾落的思绪,只见左相云铮自臣子的车队中走出,跪在御前,一脸的谨慎小心,“微臣的不肖子冲撞了御前,还望陛下恕罪。”
“云爱卿这是说的什么话,云公子年少有为,抓住了此刻,朕不但不会治他的罪,反而要赏,重重的赏!”燕空烈哈哈一笑,似乎心情很是愉快,可随即,他一转头,便是一脸的密布阴霾,冷哼了一声,看着顾落,道:“反倒是朕这个亲封的威远大将军,竟是连个小小的此刻都抓不住,朕还要你何用?又如何保我北燕千万子民,辽阔疆土?”
“罪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责罚!”顾落低下头,双膝跪地,深深地匍匐在地上。没人能看得到此刻他的神情,只听到那声音,却是如一棵青竹,笔直挺立,不坑不卑。
四周一瞬间变得寂静,没有人敢去随意揣摩帝王的心思。只听见燕空烈沉着嗓音,一字一字似乎是刻意拉长了一般的缓慢而有清晰。
“罚你官降三级,三个月的俸禄上缴,再在府中闭门思过一个月,精炼武艺。”
“陛下宽宏仁德,罪臣谢恩!”
官降三级,轻飘飘的四个字,便是自从一品降到了从二品。那些大臣看向顾落的眼中带着些许的同情,都见到了顾将军救驾的英姿,况且这也是因刺客太过狡猾,才被算计了。尽管都觉得燕空烈的责罚有些过重,可没有一个人,敢真的提出异议。
“至于你……”转过头,燕空烈看向云铮父子的目光,明显温柔了许多,“朕说了要赏你,你就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封赏吧。无论金山银山,王侯将相,只要你说得出,朕就给得起!”
顿时,四周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帝王的这番承诺,可谓是太过于隆重,让人觉得,甚至有些害怕。
众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在了云流火的身上,想看看这位左相府的嫡子,离开京都十一年后又回来的如今,他会想要什么?
云铮紧张的看着云流火,这儿子打小他就看不透,这次也是毫无征兆的说回来就回来了。他拼命的朝着云流火使眼色,就希望他能顾忌点云府上下百余口的身家性命,可别说出什么惊世之言,惹得皇帝不快。
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云铮焦急的神色,云流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开口说道:“草民想要什么,陛下都能给吗?”
“自然。”
“任何事物都可以?”
“这天下,还没有朕给不起的东西。”
“那——草民请求陛下,能够彻查此事!”
云流火话一出口,四周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他最后提出的竟是这么一个要求。云铮脑子里还一片空白,呆呆的看着云流火,仿佛还没理解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而燕空烈,也明显的怔了怔,随即便饶有兴味的开口道:“哦?朕给出的封赏,无外乎权势富贵,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朕讨要彻查刺客的。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个?”
即便云流火不说,燕空烈也必然会彻查到底。本是一出戏,却竟然假戏真做,这中间到底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他不可能不查!
不仅要查,还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陛下是国之根本,有陛下在,草民才能够像是如今这般无所顾忌恣意生活。没有陛下,便没有北燕千里疆土,国泰民安。而这刺客,竟是想要行刺陛下,断我北燕太平盛世,用心何其歹毒!草民身为北燕万千百姓的一员,自是无法忍气吞声,誓要将那幕后之人抽筋剥骨,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燕空烈似乎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时,道:“朕有此百姓,真是一大幸事!这羽林军统领正巧还空着,不如就交给你,去替朕将那歹毒之人揪出来,挫骨扬灰!”
最后四个字,燕空烈说的阴狠至极,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随即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羽林军统领,即便只是个从三品的官,可却掌握了皇家最为精锐的部队,直接隶属帝王。那是何等的殊荣。左相府的嫡子云流火,甫一回到京都,便在那看似平静的湖水表面,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有些年迈的老臣忍不住看了看湛蓝的晴天,心中叹着,这京都的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