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将军府内,寂静的像是满都城的欢乐都与其无关。顾落坐在窗边,手中端着酒杯,看那寒梅倒映在其中,微风一过,落下几片粉雪,融入了吹皱的酒水之中。
谢雨香心疼的看着颓唐的顾落,他的发没有束起,面颊两侧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表情,谢雨香看不到顾落的眼,看不到他视线另一端的风景。在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那落寞的侧影。
抱着手中的狐裘,走上前去想要为顾落披上。他穿得那样单薄,若是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可还未等谢雨香走进,顾落却是突然抬起了头,那双通红的眼中满满的憎恨与绝望,瞪着她如同吃人一般,“不要靠近我!”
“为……什么……我是你的妻啊!顾落,你究竟是怎么了!”泪水一瞬间盈满了眼眶,自从嫁入顾府,谢雨香所受的委屈,便从来没有少过。
这是她自己点头答应的婚姻,事到如今,她又有何脸面回娘家哭诉?
顾落冷哼了一声,却是移开了视线,沉默不语。
“你到底哪里好……?”就在谢雨香以为顾落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却突然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谢雨香到底哪里好?能让江清月为了她,将倾城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顾落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若是说最初他接近谢雨香,不过是为了牵制江清月,那么在那一日,在那漫天飘雪的夜晚,在那巍峨雄伟的皇城之中,当他看到谢雨香转身离去的瞬间,他对于这个女子存在的,只有恨意。
凭什么,她能够被众人所宠爱,保护的如一朵娇嫩华贵的花朵,而他的倾城,他唯一深深爱着的倾城,却要代替她去受那风雪的摧残!
顾落的心中是有恨的,他恨不得将江清月碎尸万段,恨不得活生生的掐死谢雨香。
在顾府的每一日,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倾城,对不起,我终究没能护住你……”一滴泪滑落,掉在了酒杯中,融进了酒水里。
谢雨香看着顾落的哀伤,看着他的痛苦,看着他的愤怒,却从来无法参与。她努力上前,却怎么也跨越不了那一层厚厚的透明墙壁。
她不懂,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她的夫君待她至此?
轻叹了一口气,谢雨香放下了手中的狐裘,又叮嘱了顾落几句,便退了出去。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雪落无声。
……
李德全自从燕空烈登基以来,就再也没出过皇城。今儿个他却是破了例,不仅穿过了九重宫门,走过了闹市街区,甚至还进了江府的内院。
他那双白的过分的手,此刻正郑重的捧着另一份圣旨,穿过混乱不堪的江府前院,直直走到了主院门口。
层层严密把守的羽林军见到李德全,立即动作整齐的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路,那条路直通向主院的门口,在那里,顾倾城早已亭亭站立。
顾倾城今日穿了一条绫罗提花的乳白长裙,外罩水粉色霓虹透明纱,一头长发绾了个坠马髻,插上蓝宝石拉金丝的蝴蝶闻香钗,略施粉黛,便是国色天香。
李德全眼中划过一抹惊艳,皇城之中不是没有过比顾倾城更美的女子,可那份气质,那冰冷的令人胆寒的气质,却是令人感到一种战栗的美感。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危险却又令人迷恋。仿佛爱上了便会万劫不复,却又如飞蛾一般朝着光明扑去。
那样的女子,冷如冰,媚如妖,让人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掉。
李德全回想他上一次见到顾倾城的时候,那还是在宫中,即便是惊艳于这样一个绝美的女子,却也没有带给他这样的震撼。
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让她如此脱胎换骨?
一阵婴儿的哼唧声将李德全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顾倾城的身后,站着个手抱婴儿的妙龄少女。看少女一身装扮,当是顾倾城的丫鬟,只是那怀中的孩子……
李德全挑了挑眉毛,却是轻咳了一声,右手一抖便将圣旨展开,高声说道:“威远将军府顾氏嫡女听旨——”
是威远将军府的嫡女,而不是江府的主母。
仅是称呼上的变换,便差了十万八千里。
顾倾城柔柔的跪下,低垂着头,说道:“民女顾倾城,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氏女倾城,容貌秀丽,才华横溢,品德贤淑,堪京都闺秀之典范。今特封顾氏女为才人,征召入宫,以示皇恩浩荡。钦此——”
顾倾城红唇微勾,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那紧贴着地面的额头,似乎还触到了几片零星的雪花。
“民女顾倾城,领旨谢恩。”
待顾倾城接过了圣旨,站起身子之后,李德全才又恭敬的行了一礼,笑眯眯的说道:“恭喜顾才人,贺喜顾才人。老奴以后可还要靠着顾才人赏口饭吃呐。”
“李公公真是折煞我了。”顾倾城笑着摇了摇头,自手上褪下了一个纯金镶玛瑙的镯子,塞到了李德全的手中,道,“是倾城以后还要多多仰仗李公公,在皇上面前多提提我才是。”
“哪里的话,好说,好说。”李德全也不推脱,直接便将那镯子收进了衣袖,这才又一侧身,让出了一条道,“马车已经在府外准备好了,顾才人,请吧?”
“有劳李公公了。”顾倾城点了点头,便跟着李德全出了江府。
江府门口,果真是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枣红的骏马昂首而立,配上玄黑的车身,竟是有了几分庄严肃穆。
江清月的囚车早已离开,此时只剩下些许的宫娥与守护安全的羽林军整齐的站在那里。那守在马车边的宫娥一见李德全领着顾倾城出来了,便急忙打了帘子。
“顾才人,请。”
顾倾城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坐稳,那宫娥便要放下帘子。也就在这时,远处本是无人的街道,却突然雪雾飞扬,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过眨眼功夫,就停在了马车之前。
雪白的高头大马,身上没有一丝的杂毛。男人骑在上面,自上而下的俯视,竟是犹如天神。
顾倾城觉得她仿佛都无法呼吸了,双眼胶着在男人日环食的瞳眸上,再也无法离开。
李德全看燕世风这一来,就挡了马车离去的道路,当下便皱了眉,高声质问道:“九王爷,您这是何意?”
燕世风连看都没有看向李德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美丽性感的薄唇此刻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就那么看着顾倾城,桃花眼中暗流涌动。
那是隐忍,是不舍,是爱恋,还有些其它更为复杂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漩涡。
有那么一瞬间,燕世风真想要不顾一切,直接掳了人,就此扬长而去。
可是,他却不能,他只能沙哑着嗓音,一字一句艰难的回答道:“本王不过是奉了皇兄的命令,前来护送顾才人入宫。”
李德全掀了掀眉毛,对于燕世风的话并不十分相信。他又不是瞎子,那眼中的深情又岂能看不见?
可那又如何,顾倾城已经是燕空烈的女人,这一切都是你情我愿,“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九王爷了。”思绪一转,便是笑眯眯的冲着燕世风行了一礼,转头便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起驾回宫了。”
哗啦啦的声音,虽不是震天响,却也颇为壮观。原本趴在小桃红怀里玩着自己小手的婴儿,被这突兀的声音一下,撇了撇小嘴,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比什么都具有穿透力,一下子就紧紧的抓住了顾倾城的心,一瞬间她有些犹豫,看着小桃红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她的心软的像是一滩春水。
“顾才人?”李德全看着顾倾城动摇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
就像是一盆冷水狠狠地浇了下来,顾倾城稳了稳心神,最终放下了车帘。
“起——驾——”
随着李德全的一声高喊,不算冗长的队伍就这样缓缓前行了。燕世风骑着高头大马,就陪伴在马车边上,偶尔一阵微风掀开了车帘,便能窥见燕世风那俊挺的身影。
那是一条笔直的道路,向东走是皇城,向西走是天牢。
“倾城,你……后悔吗?”隔着帘子,燕世风再三犹豫,还是问出了口。
那是如同往日一般低沉魅惑的声音,可顾倾城却从中读懂了他的心疼与不舍。她微扬唇角,笑得那样落寞,“不,我不后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便会一直走下去,直到那些人,全都付出代价。”
她不会回头,不会抽搐,她的眼前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她光着脚,踩在上面,即便鲜血淋漓,也不会回头。
“总有一日,我会登上权力的顶端,权倾天下!”那样的雄心壮志,即便此刻能够如此坚定的对燕世风说出口,可为什么,她的心却仍旧隐隐作痛?
模糊之中,好像有谁穿着华美的广袖长袍,乳白的颜色与月光融为一体,那与她何其相似的面庞充满了哀伤,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倾城,倾城——
“落……对不起。”那是最后一声哀伤的叹息,即便她能够不顾对燕世风的爱恋,却永远也无法忘记顾落那双忧郁的眼。
是她,将顾府,将顾落,再一次拉入了权利的漩涡。
看着这样的顾倾城,燕世风只觉得心中一痛。
倾城,为什么,为什么你心疼的,永远都是顾落?明明,我就离你这么的近——。
用力一拽缰绳,燕世风轻喝一声,马儿便冲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一辆囚车自岔路口转来,那是押解着江清月的囚车。曾经的儒雅翩翩早已变成了如今的狼狈不堪。
囚车上,江清月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马车内,顾倾城敛下了愧疚的视线。
囚车与马车擦身而过,复又背道而驰,不曾停顿一分一秒。
江清月与顾倾城的命运,仿佛也在这一刻,彻底断了缘。
宫闱深深,锁住了多少红颜泪?
牢狱之灾,折断了多少英雄骨。
(美人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