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净音的胸口像是被巨大的岩石压住一般，沉闷的喘不上气来。这种烦躁突如其来，毫无理由，却又不肯离去。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揉了揉眉心，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这右眼一直跳个不停，平添了莫名的不安。
屋里很静，静的仿佛能听见府外嘈杂的声音，李净音厌恶的瞥了一眼窗外，每到年节，这京都总是热闹的让人觉得吵闹。
她不喜欢过年，每每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几乎要冻死在街边的时候，总能看到那些高门大户穿着华美的衣服，吃着山珍海味，在暖洋洋的屋内其乐融融。那些顺着高高的院墙飘荡出来的肉香，对于饿着肚子的她来说，更像是一种折磨。
是的，年节之于她而言，除了折磨，什么也不是。
她是那样憎恨这个节日，比任何人都憎恶。
那些喧哗越来越大，嘈杂的在耳边嗡嗡直响。李净音站起身，想要关上窗户，却突然发现，这声音，与往年的，有着些许的不同。
不是欣喜的笑闹声，而更像是……惊慌的哭喊。
李净音顿了动作，心中的不安就像是黑夜一样肆无忌惮的吞噬着她的心，那种感觉很可怕，好像有什么开始逐渐挣脱了控制，却又仿佛是意料之中。
——江府很快就要被舍弃了，你若是不能完成那件事，那么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那个男人的话再一次浮现，为李净音的心中平添了几分慌乱。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大喊道：“李夫人，李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净音心中突的一跳，感觉那颗心都提到了嗓眼，却又被她硬生生的压下，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没个规矩。”
小丫鬟早已顾不得许多，惊慌的说道：“府里、府里都是官兵，老爷方才也被人带走了！”
“你说什么！”李净音心中大惊，她扣紧了小丫鬟的肩膀，杏眼圆瞪，竟是不复往日的娇美，看起来有些可怖，“说清楚！怎么回事，怎么会都是官兵？老爷怎么会被抓走了？”
小丫鬟似乎也是被吓到，哆嗦了一下，断断续续的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只听说方才御史台的大人来到府中，读了圣旨就说要抄家。”小丫鬟眼圈一红，可怜兮兮的看着李净音，“李夫人，这可怎么办呀。那些官兵在府中见人就抓，奴婢……奴婢们以后会怎么样？”
“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哭！”李净音推开小丫鬟，焦躁的在房间内来回走动。她这几日总是想方设法的去江清月的书房之中，去找那样东西。就在昨日她好不容易摸出了暗格，便打算着这几日盗了交给那个人，自己好远走高飞。却没想到，这一切变化的如此之快，竟是让她措手不及！
“夫人呢？主院那边怎么样了？”李净音忽然停住脚步，她住的虽是偏院，却也是府内最深的院子，若是要过来，势必要通过主院。
“主院仍旧是没有开门，只听说有一队官兵将那儿围了起来，具体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小丫鬟摇了摇头，她吓得一路跑回来，哪有胆子再去打听？
李净音有些诧异，既然是抄家必然也不会客气，可竟然没有动主院？可再转念一想，便也明了，怕是畏惧了威远将军府的势力，对于顾倾城不敢太过无礼吧。
“李夫人……”小丫鬟看李净音就那么站在那里，也不动，急得眼泪啪啪直掉。她可不想被抓进官窑，做那千人枕万人骑的妓子。
可李净音此刻哪有心思去管一个小丫鬟？她脑中飞快的转动着，此时江府已是即将被彻底淹没的沉船，而江清月再也没有能力力挽狂澜。她若是再不行动，待那些官兵越过了主院，接下来就是她了。
顾倾城或许还能指望威远将军府保下她，而她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银牙一咬，李净音越过小丫鬟，直接推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她要去拿到那样东西，然后交给那个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江清月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莫怪此时我李净音另寻活路了。
江府内很乱，到处都是哭喊奔逃的奴仆，以及四处抓人的羽林军。那些曾经的雕梁画栋，亭台楼宇，杨柳清风，此刻都只是一片残破不堪。院子里的雪地上到处布满了脚印，雪水混着泥土飞溅到早晨才擦好的柱子上。四周一片哀嚎呵斥，简直是乱不可言。
李净音贴着墙根儿，尽量绕开那些羽林军，小心翼翼的来到前院，钻进了江清月的书房。
书房内很乱，四处都是散落的藏书与碎裂的瓷器玉雕，显然已是被粗暴的大肆搜查过了。李净音跨过那些凌乱的、东倒西歪的书柜，来到最里面的，却惊愕的发现，那暗室的门，竟是已经被打开了！
是什么人！难道是那些官兵？那么她要的东西呢？是否也被收走了？
心中一惊，李净音再也顾不了许多，飞快的向着心中的目标狂奔而去。
那是一个木制的螺旋阶梯，四周的圆筒状的石壁，仰头望去，只能看到那螺旋的状态仿佛直通天际，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着一个小小的光点。
江府之中，有一棵参天古树，树干粗壮的需要二十个汉子张开双臂，才能勉强抱住。那棵树就在江清月书房的后面，巨大的枝干的繁茂的枝叶将整个前院都遮在了一片阴凉之下。却没有人想到，那古树的中心，竟然是空的，而且还是个密室。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室内，粗壮的树枝在地上投下了盘根错节的阴影，冬雪的清冷气息夹杂着密闭空间独有的湿冷，让整个密室更是静谧的让人窒息。陡然的，传来了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喘气的声音。李净音跌跌撞撞的闯进了密室，带来一股流动的空气。
她浑身都是汗水，云鬓凌乱，散发黏在她的面颊上，衣衫不整，喘着粗气，看起来那么的狼狈。
当李净音看到整个密室都是一片狼藉的时候，更是呼吸一窒，面色苍白如纸。
不！不行！那就是她最后的希望！
狂奔过去，李净音慌乱的在光溜溜的石壁上摸索着，她奋力的寻找，可是越是焦急，就越是找不到。终于，她在墙壁上摸到了一个小小的裂缝，当下心中一喜，用力的按了下去。
——轰隆隆——
一阵巨石与齿轮的摩擦声之后，那光滑的墙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精致的内嵌书柜。书柜很空，只是了了的放了几本手抄的册子。而在正中央，却是郑重的放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玉盒，完好无损。
李净音眼中划过一抹惊喜，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心中的激动让她的手抖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还有一点点，还有一点点那个东西就是她的了！李净音仿佛能够看到，那荣华富贵的生活，正在向她招手。
李净音渴望得到江清月真心的宠爱，不是因为她爱上了这个男子，事实上，一个优柔寡断，摇摆不定的男人，是很难博得女性的好感的。她渴望江清月的爱，不过是因为那爱情的背后所代表的的权利和富贵。
李净音爱的，永远是江府主母的位置，堂堂正二品右相夫人的地位。如今，这棵大树已经倒了，而她，才不要抱着江清月一起死。
李净音终于将那个玉盒拿在了手中，那么那么的小巧，她一只手就能够完全包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看到内里躺着的东西后，李净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伸手，将那个轻轻地拿出来，室内忽然刮过一阵风，一阵清脆的铃声便在空荡的室内响起。
——叮铃——
——叮铃——
精致的玉铃，拉丝鎏金的巧夺天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洒满了一室。那正是谢雨香当年作为定情信物送给江清月的金铃，寄托着少女最为纯粹的初恋。可谢雨香却从来不知道，这枚金铃背后所蕴藏的腥风血雨。
李净音的眼中扬起了一抹得意，她仿佛已经能看见锦衣玉食在向她招手。她甚至激动的，掌心都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将金铃紧紧攥在掌心，李净音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突然僵在了那里。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一切都好像是被放慢了的动作，时间如同静止的流沙，甚至能听见微风胶着在空气之中的声音。
脑中还未理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李净音满满的低下头，就见到一节闪着寒光的雪白剑尖，正突兀的出现在她的做心口处。
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的贴上了冰冷的剑身，缓缓的却又用力的握住，瞬间掌心划破，鲜血流出，滴落在地面上，碎成了一朵血花。
时间突然又再一次的开始流动，耳中嗡嗡作响，风扬起了她散落的发丝，一朵妖艳的血红花朵在剑尖化为的花蕊四周，缓缓绽放。
李净音想笑，她也这么做了。仰天大笑，得意的凄厉笑声竟然是那么刺耳。她要笑，她为什么不笑，她已经牢牢握住了荣华富贵的钥匙，她早已应该是胜券在握！
那雪白的剑身上，倒映着李净音扭曲的脸。笑声惊飞了古树枝桠上的鸟雀，带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
然后，那笑声戛然而止，仿若昙花一现，空余一室令人窒息的寂静。呼吸变得浓重
——啪嗒——
——啪嗒——
那是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剑身缓缓抽动，一点点，一寸寸，离开了李净音的身体，只留下一个残破的空洞。
李净音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到的就是那个男人半藏在阴影之中的俊颜。都说薄唇的男人亦薄情，可那微微上扬的弧度，即便是那么的讥讽，充满了嘲笑，却仍旧让人忍不住痴迷。
“为……什……么……”难以忍耐的巨痛直到这个时候，才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身上华美的衣衫瞬间被鲜血染红，李净音刚一张口，深红色的血液便如全用一般从口中溢出，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画下了道道妖异的红纹，“你……骗……我……”
她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他看着那个男人沉默不语，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只是无力的垂下。
李净音如同坏了的破布娃娃一般倒在了满地的血泊之中，体温正一点点的自身体之中剥离，她不甘的死死瞪着男人那双华贵的踏云靴，至死都没有闭眼。
男人自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仔细的将剑身再一次擦得雪白明亮。利剑入鞘，那丝帕便被随手一丢，在空中飘荡了几圈，悠悠盖住了李净音那张写满了不甘的脸。
男人蹲下身子，眼中划过一道嫌恶，却仍旧将李净音到死都攥紧不放的金铃自她的手中夺出，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中。然后，男人忽然俯下身，薄唇紧贴着李净音的耳朵，用如水一般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本殿可从未骗过你。你看，你成为了江右相唯一的夫人，到死为止——”
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难掩的鄙夷，那好比世间最温柔的声音，却吐出了最冷漠无情的话语。男人轻笑一声，站起身，似乎是最后看了一眼李净音，吐出两个字，便见他足尖一点，一如来时一般的悄无声息，未惊动任何一个人一般的离开了。
“愚蠢。”
这是男人对李净音最后的评价，被权势富贵迷了眼，成了他人争夺谋略之中的棋子，却还傻傻的做着白日梦。
没有了，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如她一般，像是仓山顶端的雪莲花一般，不为权势名利所污染，不因爱恨离愁而丑陋。
飞去的雀鸟再一次落了回来，玻璃珠一样的眼中，静静倒映着李净音躺在血泊中的模样。
静静的，风吹过，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