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声音对我说:“过来,我能解开你心中的谜团。”这是哪里发出的声音?这个房间很窄小,除了我,一张床,与其简单的几件生活用品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很想了解我吗?”声音苍老而又凄凉,似喉咙中塞着一口痰,又似敲了生锈破败的烂钟,就这样撞击着我的耳膜。这是谁的声音?为何会出自我的房间?他到底要我了解谁?了解些什么?
我从床上坐起来,扭动一下酸麻的身子,脑袋里昏沉沉的,一连几个晚上,我都没有真正睡好觉,为什么这个声音会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它就不能让我好好地睡一觉?
我在床头摸到那件白衬衫,黑裤子,在双脚同时伸下床的时候,裤子熟练地套了上去,脚刚好伸进皮鞋里。我有晚上睡觉不脱袜子的习惯,我认为这样行动比较方便一些,为了应付突发的新闻线索,这样冲刺会报道很多精彩现场情况;还有,如果外敌来犯的话,也能更快的应付,虽然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感到一阵冰凉的风拂过我的脸面,我记得睡觉时是关了门的,而且已反锁上了,什么时候门开了?微风从门口进来时门在轻微的晃动,这门开了多久了?是刚刚开吗?我伸手在墙上找电开关,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电开关是在靠床的左边的,为什么左面的墙壁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突然对这个房间感到很陌生,好象从来没有来过,白色的墙,白色的地板,四周都是白色,我记得地板不是白色的?为什么会这样?
我床上的蚊帐在夜风的轻拂下微微晃动,床,似乎只有床还散发着我的气息,我的体温,随着微风飘进我的鼻孔。我顺着床的左侧想到阳台上看看,究竟这个令人恐惧的声音出自哪里?但是我的左脚迈向后门时惊呆了,门外面根本没有阳台,幸好我的眼睛不是近视得很厉害,幸好我从门外面看到了公路上的车灯……
我不敢想象这一脚迈出去会有怎样一种结果,后背收紧,再收紧,冰凉的汗水直往外渗,刚穿上的衬衫又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后背上;双脚直打颤,骨头发软,只差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扶着墙转身,缓缓地,很慢很慢,几乎同时,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还在忙吗?到底要等你多久?”
我循声望去,什么时候门口站着一个黑影,个头不高,身体弯成一张弓,那个声音就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我不能被吓倒,我这样安慰自己,我知道向后倒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从二楼到一楼,不算高,可也不低,不至死也将终身残废;还有,如果头先着地的话……我不敢想象下去——
“你是谁?”我问。“我为什么要了解你?”
“因为你心里想。”黑影说。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很多!”
“你究竟想怎么样?”
“跟——我——走——”
他的声音很清楚,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都象一把锋利的刀,直往我的心脏上插。我从来没有如此害怕一个人,难道他不是人……那是?
我感到一种无法拒绝他痛苦,如果说不——不知会有什么发生?
“滋——”的一声,我打燃了打火机,就在火光闪亮的瞬间,他刚好转过头去。我瞄到了他的脸,那是怎样一张脸呀!
二
“大伯——”我战战兢兢地叫出声来。
“跟我走!”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还是那么阴凉。一个老头子,土都已埋到脖子了,还能玩出啥花样?我就不信这个邪,走就走,怕你呀!
我跟在大伯的身后,一言不发,整个走廊上,只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确切地说,整个公寓只有我们的脚步声。不对,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也说不上来。
脚步声。对,是脚步声。“叭——叭——叭——”怎么回事?这脚步声好清脆,好刺耳,在这月凉如水的晚上,声声敲在我的左心房与右心房之间的瓣膜上。这倒没有什么,晚上走夜路,一般都是这种情形,只是——只是——这脚步声怎么只有我一个人的?
大伯呢?他依然一声不响地走着,脚步轻盈,腾云架雾一般,难道他?我不敢想下去——
“我知道你想什么?”大伯的声音冷冷地从前面传过来。“其实土已不仅在脖子,到头顶了。”
“到头顶了?什么意思?难道大伯早已……”
大伯边走边说边用手拍了拍头顶,稀疏的头发中落下大片的土颗粒,我闻到了潮湿的发霉的泥土气息,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好天气!”大伯说。
好天气?什么好天气?荒凉的月夜?还是漆黑的夜晚?这根本不是人活动的——这也算好天气?
可是我不敢反驳,我怕,我竟对大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大伯还是不紧不慢确地走着,我在后面跟着。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竟淅沥淅沥地下起了小雨,而月亮还冷冷地挂在树梢,这是一个荒凉的夜晚,大伯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大伯,你到底要去哪里?”
“不远。”
“还有多远?”
“前面。”
大伯还是冷冷地回答,而就是这种冰冷的语气我竟然无力抗拒,那是一种恐惧得浑身疲软的无力。前面的路越来越窄,一路的泥泞溅满了我的皮鞋,甚至裤脚上也沾满了。道路两旁的茅草很深,一片片带锯齿轮锋利的叶子向我的手上身上划来,我感到有黏黏的液体流出,是血——
“大伯,大伯,你在哪里?”在与茅草的斗争中我竟然跟丢了大伯,他去了哪里?他不说要我一起吗?怎么一个人走了。
走了也好,其实我早就想溜了,只是碍于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我怕他会狠狠地瞪住我而使我深陷进去。我这样想着正准备退回去,突然前面的草丛里传来沙沙声。
我屏息宁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堆草,草尖在轻微的晃动,又加重了些,再加重了些,等到再加重一些时,草根已不是在动,而是有人在摇一样。
草根的下面倒底藏着什么?要钻进去?还是要爬出来?我正思索间,那堆草又猛烈地晃动几下,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啊——”
“大伯,是你吗?”我问。我问得很大声,借此来填补我内心深处的巨大恐惧感。没有声音,草堆也不动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除了毛毛雨洒在草尖上的极细的沙沙声。
我看到一个东西在草堆中突出来,一点一点地突出来,漆黑的,看不清楚,象是人的屁股,但又不象,最后定睛细瞧,果真是一个人的屁股。
在屁股伸出来的同时,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我的眼珠掉了,找了半天也找不到!”
“掉了就算了,明天再来找就是了。”
那个声音没有与我说话,似在自言自语般:“我的耳朵也掉了,真难找!”
这是谁的声音?明明是大伯的声音,大伯为什么说他的耳朵也掉了?大伯有一只眼睛瞎了我是知道的,装了个假体也是知道的。可是大伯的耳朵难道也是假的吗?不是假的为何会掉在草丛里找不到呢?
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大伯又在草丛里鼓捣起来。为了能够使大伯尽快找到他的东西,我想打燃火机,可是雨水淋湿了,根本打不燃。
“啊,总算找到了。”大伯回过头来。这哪里是大伯,这分明就是另一个人,应该说到底是不是人,面目全非的。我只看到大致扭曲的脸庞和扒拉着的耳朵——那到底是怎样一张脸呀,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等完全是刚刚拆卸完而又机械的组合起来的。
“啊——”我拔腿飞奔,恨不得长对翅膀,只往公寓楼里跑去。
三
一个声音在“叭哒叭哒——”地传入我的耳朵,这是我的脚步声。不对,我怎么没有动呢?我的脚已经跑得飞快了,为什么身体还在腾云架雾般,感觉不到一点移动呢?
“啊——”我大声地喊出来。“咦——”怎么回事?我怎么还躺在床上?我没有穿皮鞋,我没有出去,我根本都没有起过床。梦——原来是一个梦,虚惊一场!
我着衣下床,感到小腹部憋得难受,要去厕所了。起身后,我望了望后面的阳台,好好如初,从阳台上看过去,公路在月光下象一条白亮的带子,偶尔一辆车通过,给这条带子点缀上了两道红光。
一切都是原样,并不少阳台,地板也不是白色,这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但是我转身的瞬间,却看到了开着的门,一阵风吹过,象一双手轻轻地摇动着门板。“嘎吱——”门与门框之间的铁扣发出苍凉的声音,很冷!我感到浑身冰凉。
这门什么时候开了?是在梦里开的?我在开着的门前停顿了几秒钟,我竟然感到从门里穿过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它就象一双张开的大手,随时等着我的头钻进去,然后就在脖子的二分之一处时,咔——的一声,突然扼住我的喉咙。
我用手摸了摸门框,很结实,门板,也很结实,丝毫也不象要坍塌的样子,我才飞快地从门口窜出,去走廊尽头的厕所。可是当经过楼梯转弯处时,我总会习惯性的看看——大伯睡觉的地方。可是那里空空如也,这么晚了,他能去哪里?我看了看表,凌晨2点50分,哎,管他呢?我要去厕所。
可是我刚转过头,就一下子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身上。本能上第一反应后退三步,是他——大伯。大伯正从洗手间回来。
“大伯,你咋总一声不吭呢。怪吓人的。”
“我算什么?还有一种东西更吓人。“
“什么东西?”
“心脏。”
“心脏?”我又不由地与大伯拉开了一段距离。
“内心的恐惧难道不是来自于人的心脏?”
我点点头,身体很疲软,也很无奈,扭头向厕所走去,204、203、201,咦,厕所去了哪里?
“走廊尽头。”大伯走下楼梯后传来的声音。
“尽头?”我朝尽头望去,看到很多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影子在那里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他们在干吗?
我想看看去,就扶着墙壁走,正当刚要走向那群人时,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尽头,如果再往前踏一步,就可能跌入一楼——
我赶紧抽身而退,头脑被冷风吹醒了大半。那些人影还在鱼贯而入,鱼贯而出,我正呆望着,突然一个人对我笑了,露出了血红的嘴巴,那嘴巴已不是嘴巴,而是一个空洞的血洞——
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