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明白,那不是什么舞姬。而是昔日五湖四海,人人称道的大齐公主。
宫里流言蜚语虽多,但并不只是假。有时候以假乱真,倒真能看出其中诸般真假。
兰姑觉得站在那里太久,微微有些发冷。便裹紧衣袍,往十里画廊而去。她寻思着:主公已在宣文殿多时,怎的还不出来。因此她在那里苦苦等候了两个小时有余。
适时,恰好颜照将军带着羽林军从太子宫方向巡来。见着在十里画廊徘徊不定的兰姑,心中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看见自己爱慕的心上人,忧的是总也不会是等着自己。颜照将军的脸有些暗淡,继而苦笑着走了上去。
“兰姑,主公怎的还没回来?”颜照不禁又要苦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如若主公回来了,她又怎会呆在这里。
“是啊,我也在心急。你说,这么久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譬如圣上因为太子被刺杀一事,追究主公的责任?”兰姑心中一急,没来由地问旁边峨冠博带的颜照。此时颜照宛若书生气质,一身绛紫官服。唯一不同的只是仍旧穿着武人的靴子,配着固若金汤的弯刀。
“这种事情一般都不会。你想,兰姑,圣上与我们家主公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君臣关系,而是如至亲兄弟的关系。”颜照侧身想了想。却忽地瞧见眼前兰姑皱紧的柳眉突然放松,于是怔了怔,又说,“主公此时没回来,恐是与圣上讨论一个万全之策,治罪……呵呵,终究是没可能的。”
“对呀,颜照将军说得及是,而我倒是糊涂了。”兰姑笑了笑,正要离开。却听见十里画廊传来几声浑厚有力,稳稳当当的脚步声。
兰姑心上一喜,忙地迎上去,又忧心如焚地问:“圣上可是与主公商量对策?”兰姑微微瞥了瞥,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
现千面满面笑容,又忽觉自己刚刚的焦虑不安全是多余。于是又问道:“主公可是有了好消息,倒别藏着掖着,总要说出来,给兰姑我和颜照将军分享一下?”
“好消息倒是没有。”千面卖着关子,笑了笑,“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我那有趣的徒儿,哈哈!”千面旋转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复抬起头来,大步走上前去。
兰姑的脸变得越发苍白,恰好被一旁的颜照望了个透。她咬唇追去,也离了十里画廊。
颜照的脸惨白地毫无血色,他仰天长叹道:情这个东西,总是很磨人。不爱的想方设法都得不到,很爱的肝肠寸断也无所谓。如她,也如自己。
咚咚咚地一阵阵杂沓声,颜照也带着身后的羽林军背手离去。
十里画廊,一片死寂。只有半点星子在空中闪着微弱的光。
唯有太子东宫,光芒四射,明如白昼。唯有太医院老老少少的太医们在不分昼夜地忙碌着。唯有丫鬟太监你进我出,也不分昼夜地忙碌着。
宫里床边纱缦低垂,偶尔被楠木窗子进来的微风撩起。才知那病塌上面色难堪,嘴唇发白的人就是那初登太子大位不久的齐鄢。
一旁被老婆子搀扶进去的还有秋云殿的皇后沐凤凰,金色流苏摇摇低垂,一金步摇插在耳鬓处,双耳掉着绿色琉璃坠。虽年纪大了点。但皇后无可挑剔的风姿却表现地淋漓尽致。亦有种徐娘未老,风韵犹存的意味。
“秋水,帮我去看看鄢儿的病情怎样?”皇后沐凤凰唤了随行的女官,“看看可有什么大碍?”沐凤凰一时哽咽,眼泪直流,步子极不稳妥地晃到了太子的身旁,一双手抚摸着那床榻上的人,眼睛定在齐鄢被白色纱布缠住的右肩,心中如刀绞一般。手心拽着褥子,不多时就见到皇后沐凤凰手指盈盈的血渍,那则是刚刚用力太过,指甲插入手心而已。
“没想到,没想到,为了她,你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既然如此,那也别怪我……”皇后沐凤凰咬牙恨恨地说了一句。之后,神色一片凄怆,竟似一时之间,苍老了许多。
“皇后,您要保重身体。夜里风大,先随奴婢回去吧!”女官秋水在一旁安慰,说着伸手拿过女婢手中一绣有粉蝶的蓝色披帛,细心盖在皇后的身上,接着搀扶皇后起来。
皇后依偎在女官秋水身上,颤颤巍巍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太子东宫又接二连三地忙碌起来,三四个贴心的小丫鬟在病床上抹泪哭泣。几个进进出出的太监吵吵嚷嚷,不知是无药了,还是没救了。窗外的风渐渐大起来,外面一棵百年古树摇动着,留下近乎告别的影子。
而隔着老远,处西而建的清秋殿里,却是一片昏暗。一支抖抖索索的蜡烛,在屋子里发出隐隐绰绰的光芒。
“怜儿,你说这支发钗好不好看?”清妃拾起首饰匣里一支银白色钗子,问了问正在整理被褥的奴婢。
“娘娘啊,我觉得你戴什么都好看。”口齿伶俐的怜儿抬起头,笑着说。好一时,又失落地感慨到,“皇后那边的人可总在欺负娘娘,娘娘为何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皇上待娘娘这般好,说上一句总是可以的啊”
清妃齐雨泠沉思一会儿,笑了笑:“我从来不好这些,虽说没人知道我是谁,可是我却活得很好。何况只要二哥知道就可以了。几十年的夫妻,还怕这些无所谓的流言蜚语。”
“娘娘说得是,奴婢对娘娘也太没自信了。”女婢怜儿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丫头呆在齐雨泠身边,自是知道她自家主子唤作二哥的是谁。单纯天真的孩子呆在善良单纯的主子身边,也断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所以怜儿认定了那就是大齐原来传道的公主。
“好不好看,总要戴着才知道?”圣上齐天傲不知何时进了清秋殿,他轻轻拿起钗子,插在清妃齐天泠的秀发中。眸子微转,定在齐雨泠的身上,“丫头竟似和以前做公主一个模样。”女婢知礼地回避,眉开眼笑地退出了清秋殿。
“那二哥不喜欢现在的丫头了?”齐雨泠娇柔笑着,兀自呢喃着羞红了脸颊,恍若沉入往年绮梦。
“不管是现在的丫头,还是过去的丫头,二哥都欢喜。丫头生的恪儿也欢喜。”圣上齐天傲说着,一抹伤感跃上眉梢,看着清妃齐雨泠也不说话。
“二哥,没什么要紧的。丫头是公主也好,是舞姬也好。只要在你身边,就已经很开心了。做不做皇后有什么稀罕。何况我比皇后都要幸福。因为这么多年,二哥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着我一个。”清妃齐雨泠看透圣上齐天傲的心思,缓缓地将圣上齐天傲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清凉的泪水暖着的不只是齐天傲,还有她自己。是啊,她除了皇后这个沉重而又辉煌的位子,可得了一切。如此,也挺满足的。
又一晚,皇后沐凤凰冷清的秋云殿。旁若无人,寂寞地抱着酒壶喝醉。一醉不醒,梦中又回到几十年前。
在疆场上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他,在阿爹面前夸赞自己口齿伶俐的他,在殿上苦苦等待的他,不过一场痴心梦。梦中醒来,全部殆尽。
千面公子和兰姑刚进府门,便见得水朵朵和阿妍在房檐上追逐,两孩子初见像仇人,不过半天,却又成了这般打得火热的朋友。
千面公子正想着,突然房上瓦片一落,两个孩子稀里哗啦地掉在了院子里的一口大水缸里。然后站起来,两个粉面小人瞬间变成了落汤鸡。
阿妍好不容易跳出来,又被水朵朵一把拉进了缸里。
“喂,你为什么总扯我衣服?”阿妍在水里踹了一脚朵朵。
“你还不是扯了我头发?”水朵朵也猛地踹回去。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千面和兰姑也近身,兰姑掩着袖子,捧腹大笑。千面公子故作镇定,隔岸观火般看着两人接下来的游戏。
“你们还要不要我们帮忙来点水?”千面俯瞰着两人,好整以暇地瞪着说。
“师父!”水朵朵突然扑将出来,搂上千面公子的脖颈,大叫了一声。
千面从来只求潇洒自由,不曾与女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虽然朵朵是个小孩子,还是止不住脸上的灼热。于是退步将朵朵放下,一句话不说苦着脸就回了房。
“你惨了,朵朵。主公生气啦,等着一会儿挨主公骂吧!”阿妍在水缸里幸灾乐祸道。
水朵朵很慌张地看着师父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隐隐感到自己太过鲁莽,弄脏了师父的长袍,所以生气地走了。
“哈哈,看上去好无辜的样子哎。谁让你那样不可理喻啦!”阿妍继续火上浇油,吵吵道。
水朵朵走到柴房,拎了一桶水回来,哗地倒入了水缸里。阿妍在水里连连喝了几口水,差点背过气去。兰姑见状,忙着近前去拽阿妍。而回头一看,水朵朵却也不见了。
“阿妍,你这个泼皮性子能不能改改,朵朵都吓得快哭了,你还气她。看,人也不知躲到哪里哭去了。她呀,刚来,你就让让她!”兰姑一边紧着阿妍袖子上的水,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诲道。
“朵朵真的生气了,那……兰姑你帮我想个办法吧!”阿妍也开始担忧起来,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朋友啊。
“阿妍,你先回房换身衣服。兰姑我还得去劝劝屋里那个大孩子。不就是弄脏衣服嘛,至于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兰姑吵吵着,也进了屋。
千面坐在桌案前,着了一件外衣,正在看着一本书卷。兰姑开门时,正好透了一阵风进来,千面抬头,一语不发。
“怎么,主公如此小气?”兰姑坐到桌案上,俯身看着千面,又笑着掩袖问,“以前怎么没见主公这样?”
距离太近,兰姑身上散发出一阵好闻的气息。千面顿觉浑身不自在起来,丢下书卷,走到靠近窗子的墙角。
“莫非主公真就这么小气?”兰姑不明其中缘由。傻傻地再次逼近千面,露出鄙夷的神色说,“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不就衣服湿了吗?”
兰姑的耐心近乎殆尽,她的语气有些很不自在的成分。于是乎气势冲冲地夺门而去了。千面惊嗔地瞧着那女人的背影,又想起了水朵朵那孩子调皮的样子。
好一会儿,有风窜进来,房门又被打开。
“兰姑,我并没有生那孩子的气。我只是不习惯离得那么……”话还没来得及,回转身来,却是水朵朵那孩子。
“师父,我给你拿换洗的衣服来了。”水朵朵眼睛眨呀眨,傻傻地指着自己手上端来的粗布衣服,又不好意思地说,“师父,你别看它黑乎乎的,平民百姓穿着它可舒服了,虽然配这么好看的师父是有点难看。可是总要比穿着湿衣服强吧!”
“哦,朵朵,师父……师父我有换洗的衣服。”千面看着那认真的孩子,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
“有衣服。嗯,那你怎么不换啊,里面穿湿衣服会生病的。不行,朵朵来帮师父您换。”说着就将自己手中的粗布衣服放到桌上,走上前就要去脱千面的衣服。
千面已是胆战心惊,今日刚刚收的女徒弟怎么这么热情,热情地叫人害怕。
“师父,你来呀,干嘛跑呀。”水朵朵绕着桌子追,千面绕着桌子跑,终于忍无可忍,飞身上了房檐。然后大大地呼了好几口气。
朵朵挠了挠头,郁闷地带门而去。刚出门,遇见也刚换洗好的阿妍。
“朵朵,你刚刚,我……我不是有意的。”阿妍结结巴巴地说。
“哦,我刚刚去拿衣服去的,师父的衣服不被我弄湿了嘛。”水朵朵一口答道,毫无生气的样子,倒像是望了刚刚那一件事,走了两步,她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怯生生地问阿妍,“阿妍,为什么我替师父换衣服,师父要跑啊?”
阿妍站在那里,眼睛睁得极大。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像那小小的脑袋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要被朵朵的话逼下地一样。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水朵朵偏着脑袋,自言自语地往自己房里走去……
中途兰姑亲切地打招呼,水朵朵也没听见。兰姑不禁感慨:已经哭到神志不清了!这可怜孩子。
眼见着水朵朵出了屋,檐上的千面才飞身下来。他径直走到窗前,咯吱咯吱地偷笑起来。莫非孩子都是这般有趣的吗。等着夜色更深,千面才渐渐移步到床上。中途一个瘦小蒙面的黑衣人拿着短刀悄悄地移步进来,掀开床缦刺去。
露出一大团一大团白色的棉絮,碎裂了的铺展在床上。那黑衣刺客眼睛沉下去,有种恍然大悟的痛楚神色。
烛光豁地一亮,千面正笑着喝桌上的茶。兰姑恰好未睡,听见动静,也赶了前去。风将烛光吹灭,那黑衣人趁机跑了。
可千面,却不惊慌,看着兰姑,不说话,仅勾唇一笑,便和衣回床上歇息去了。兰姑站在那里,猛地摇了摇头,心里想这也是抓刺客训练出来的淡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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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