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朵朵觉得你不是寻常人？”水朵朵看着梁老头的侧脸上那几个红色的疤痕道。
“何以见得我这老头子就不寻常啦？”梁老头笑了笑，露出一排黄色的稀稀疏疏的牙齿，哈哈笑道，“老头子就是个普通人啊，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了。”
水朵朵并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仍然又垂着脑袋，看着地上的蚂蚁。接着又道：“在朵朵的心里，你应该是一位驰骋疆场的老练将军。”
“来了这里多久啦。今天却是从你个女娃娃身上听到这个许久都快要忘记的称呼啦！”梁老头说着，一双老手又覆上了水朵朵的脑袋，在她头上乱揉了两下，又道，“女娃娃，想不想听老爷爷给你讲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呢？”
故事？水朵朵眨了眨两只小眼睛，欣喜地跳起来，拍着两手道，“好啊，好啊，除了狗蛋子，好久都没有听到别人给朵朵讲故事啦！”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厉害的老将军。老将军驰骋疆场，敌军一听他的大名便闻风丧胆，害怕地就想要鸣鼓收兵，躲到地底下去一样。他呀有一个年轻的部下，跟着那老将军很久很久啦，视他也为自己的心腹。还把自己的表侄女说给他的部下成亲，还有了一个女娃娃……”说到此处，梁老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水朵朵一眼，又叹着气道，“要是按年龄也应该有朵朵这么大了，长得也这么可爱了吧！”
“老爷爷，那老将军后来怎么样了？”水朵朵撑着腮，认真地听着梁老头的故事，同时又疑问道，“部下呢，那可爱的小孩子呢？”
“后来，老将军一家获罪，家里大大小小一百来号人全部被人杀了。就连老将军的两个孙子也随着爹爹的入狱被追杀。后来那个部下的娘子怀着孩子跪倒在地，苦苦央求他，让那老将军的部下带着两个小公子逃命，忘了她和孩子。部下看着自己的娘子在地上又哭又磕，于心不忍啦，这便独自抛下他母子俩走啦！再后来，娘俩儿都被入狱，受了绞刑，含冤而逝！”梁老头的声音喑哑，喉咙梗塞。牙齿一颤一颤地，竟再说不出话来。
水朵朵两眼红肿，眼泪噼噼啪啪地一直掉。用袖子擦了又擦，擦了又擦。最后直到两个袖子全部润湿了，才屏住呼吸，镇定地看着梁老头，再次问道：“老爷爷，那老将军的两个孙子怎么样了，到底有没有逃出去，有没有被人给抓回去呢？”
“老将军的两个孙子……孙子，后来与部下在逃难的路途中失散了，部下被追兵打得遍体鳞伤，逼问两个小公子逃到哪里去了，那部下感恩老将军的再造之情，咬着牙打死不说。最后那追兵的一个领头的用烧红的烙铁在部下的脸上烫了好几个丑印，真的很疼啊，很疼很疼的啊！”梁老头的故事栩栩如生，听得水朵朵不由自主地蜷缩起了身子，仿佛全身失去了温度，用力地往梁老头的身边蹭去，刚刚挨近，却清晰地看到梁老头干裂的嘴唇好似咬出了血渍，鲜艳夺目地沿着嘴角慢慢而下，划入他凸起骨骼的脖颈上。
水朵朵担忧地看着梁老头，又手贴着地努力地站起来，用她右边被泪水润湿又风干的袖子轻轻地挨上梁老头的嘴角，细心地擦去梁老头溢出的血渍。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可是擦了半天。除了看得见她袖子上染上的小花，却怎么也除不尽梁老头嘴上的血渍，那留着胡须的嘴巴被水朵朵擦上擦下，擦来擦去，弄得花了一脸，全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梁老头的眼睛里闪着淡淡的光，他一把搂过水朵朵的头，失声痛苦了起来。就像一个脆弱的孩子想寻着自己的母亲得到几丝温暖。
水朵朵也不知心里面为什么那么难过，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啊，怎么会如此身临其境，如此悲痛欲绝。她伸出她的手掌，用一贯哄劝小孩子的方式，轻轻地抚摸着梁老头的头，那么温柔地，那么爱怜地。
等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冷静下来，梁老头看着水朵朵一脸惆怅的样子，于是抿了抿唇，开口道：“哈哈，你这女娃娃挺能听故事嘛，我老头子讲得认真，你这娃娃也听得认真。下次再也不给你讲这么感伤的故事了，不然回家你阿爹阿娘看着你眼圈红红的，还以为我老头子欺负了你嘞。”
水朵朵看着转悲为喜的梁老头，还真以为是杜撰出来的故事，不免啧啧舌头，用她两只透明的圆圆的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一脸笑意的梁老头道：“臭爷爷，坏爷爷。这个故事一点儿都不好听，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没情趣，没意思。”朵朵好像觉得不起劲，又补了一句：“就你们这些老人喜欢欺骗小孩子的感情，哼！不理您了，再也不理了！”
梁老头凑近水朵朵，看着这个胖胖小脸的孩子，微微翘着她的小嘴巴，知是气到了心坎儿里。于是用胳膊肘碰了碰那个小人，嘻嘻笑道：“我屋里那个空酒坛子里好像还有新鲜的玉米棒子，我那大锅里好像还有几个大大的咸鸭蛋，我那竹筐里，还有几根长长的，脆脆的竹笋。哎呀，放在那里究竟好是不好呢？”
水朵朵耳朵动了一动，小小的身体不安分地激动着，小小的手儿快乐地握着小拳头。然后她假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傻傻地扯着梁老头的袖子道：“好爷爷，好爷爷，您刚刚的故事是世界上朵朵自出生以来听到的最有趣，最最有意思，最最最动人的故事了。您一会儿给朵朵朵做……做好吃的行不行啊？”
“好，好，好。晚上就给朵朵做好吃的。真是个小贪吃鬼啊！”梁老头看着重新恢复快乐的水朵朵，慈祥地看着伸出手捏了捏水朵朵的小鼻子。
“老爷爷。您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爷爷了，朵朵好喜欢您呀！”水朵朵看着点头答应的梁老头，想着一桌子好吃的东西，眼睛一直就晃个不停，于是一下子抱住了梁老头胳膊，欢呼雀跃着大嚷道。
而在酒肆里的阿妍则是拎着茶水去看了病床上的兰姑好几次，每次看着兰姑苍白的面颊，心里面对自己的主公千面是又气又恨。有时候守在兰姑的床前久了，迷迷糊糊地也就累着睡着了。
直到兰姑醒来看着正熟睡的阿妍，心里面欣慰地很，于是也拿过自己的衣服盖在阿妍的后背上。
那扇门突然地被打开了，千面灰头灰脸地端着药碗进来。
这么一响，阿妍也醒了。张着两手伸了次懒腰，接着就看见自己的主公一脸的烟灰，就像被小花猫抓了几个黑爪印。然后阿妍开始错愕，开始惊讶，开始揣测。
身后床上的兰姑也是如出一辙，开始怀疑，开始探究，开始摸索。
然后被震惊的阿妍和兰姑同时齐声吃惊道：“主公，您？”
千面慢步走近，将散着热气的药汤轻轻地放在桌前，稳重地说道：“兰姑，今晨，店小二带了药方子回来，我去药店抓了药。在柴房里借了药罐煎好来给你。就是不知主公是否又会搞砸了？”说着千面便伸手递去药碗，用湿润的毛巾放在正发烫的碗底。然后又轻声细语地关切了一声：“小心，药有点烫！”
兰姑一时感动地说不出话来，伸手接过，竟有不止的泪珠滚进了热烫里。然后竟拿着药匙小声地抽泣了起来。一旁的阿妍看得傻傻地，心想这是自己一向冰冷自傲的主公么？接着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拍打了一下额头，会心一笑，便踱步出了房间，然后又会心一笑地替屋子的两人关上了门。
“兰姑，给。”千面不知道从桌子上拿了一小瓶什么东西，侧着脸递给正抽泣的兰姑，“良药苦口利于病。主公知道，药太苦了。所以你别这样……哭。这是从外面买的果糖。含在嘴里，可以防苦的。”
兰姑感动地无以复加，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千面手足无措，看了看自己一双脏兮兮的手，一件脏兮兮的袍子，忙尴尬地提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兰姑擦掉眼角的泪，高兴地将药一饮而尽，即便喉咙里烫地像火烧一样。
能够这样，也还不错了，兰姑笑着想。随后兰姑又受宠若惊地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药碗，脸上的气色一下子恢复了许多。连这两日后背剜心地疼痛霎那间也减轻了许多。
千面走进房间，不可自信地用力捏捏自己的胳膊，待换下不成样子的锦袍，才淡定地对自己念着：应该的，这是应该的，兰姑可是为了自己挡地那一刀啊！
然后束了束披着的发丝，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洗了一把脸，才慢慢回忆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来。
刚上路，便在中途遇到刺客。看来暗处的人隐藏地很深啦，是时候等到兰姑伤好了快马加鞭地赶去边塞了。也不知圣上宫中的事情处理地如何了，究竟太子遇刺一事有没有什么进展。
“主公，阿妍可以进来吗？”门外阿妍扣了扣千面的房门问道，“阿妍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主公说。”
待千面同意地答了话，阿妍才推门而入，着急地定在主公千面的面前。
“有何要紧的事情，非得现在跟主公说不可？”千面端正坐着，抚摸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问道。
“昨天晚上我跟朵朵吵了架，然后我……我把朵朵赶出去了。主公，您说，大晚上的，朵朵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啊？”阿妍有点惊慌，连话都抖不利索了，“主公，我……我们赶紧去寻一寻朵朵好不好，也许……也许她赌气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那样的……那样的话要怎么办呢？”
“阿妍，别担心，朵朵今次去了梁太夫那里。明早差不多就该回来了，她那调皮性子，真就赌气又会去哪儿呢。你已经陪了兰姑那么久，还是先回去好好歇一会儿吧！”千面扭头对阿妍笑道。
“主公，你说得是真的吗？朵朵她……嗯，那太好啦，实在是太好啦！”阿妍难掩其中的兴奋，笑着点头跑了出去。
千面瞪着阿妍小小的背影，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了起来……
－－－－－－题外话－－－－－－
他们不会再逗留此地了，还有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