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傲笑:“丫头就这么看不起恪儿,他的实力可还没有发挥出来。”“二哥是在抱怨么,莫急。这人若是金子,想不发光都行。二哥当年叱咤风云,可不是说说就成的。”两人时常这样打趣,已经成了一种习惯,那在他们爱情走过的其他女人。有的则苦命地做了陪葬,有的不甘愿地埋在了泥土里。怎么都是死,只是死的有些哀婉,像断了线的风筝。方向有着,却努力朝着那模糊的地方招手。
齐鄢自从母后自杀,人有些恍惚。但有些觉悟,明白了很多让人不明的道理。他自责,内疚,同时也越发坚强。“你是太子,日后父皇这江山也都是给你的!”齐天傲搭着他的肩说,“做皇帝肩上的担子重,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爷爷哥哥们都会帮你,什么都别害怕。”那时候他有些感动,凭空留下了泪。单膝跪地,好生内疚。“你母后的死多多少少朕有些责任。生前她最希望的也只是你能好好担了太子这个担子。”齐天傲捋着袖子,“先时你母后一心捣鼓有的没的,光这点父皇就有些不大喜欢。记住,你现在是太子,是众多皇子中的表率,要让他们服气,就必须得拿出做太子的气度来。喜欢那家的姑娘,大可纳为妃子。一个人承担总是累的,多个人分担也好。父皇累了,好多事情还需要你帮衬呢。”齐鄢感激涕零,认真道:“是,儿臣谨记!”
第一次见着齐天傲如此慈祥平和地对着自己的儿子说话。也许从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中,他也领悟了些事情。毕竟千面的情缘多半是受他影响的,毕竟月姬的死也多是因为他一手造成的。倘若当年他据理力争,不顾颜面,娶三妹齐雨泠为妻。楚齐联姻一事也不至于挑上李代桃僵,祸害无辜。
“月姬,算我齐天傲对不住你,当初说过不害你性命,终究了言而无信。”哀叹一声,回了自己的宣文殿。
大齐宫中动乱因月姬的死,沐皇后的尘埃落定。一心跟随的江洋大盗翁无浪也弃职返入江湖。见过他的人都说归隐江湖了。更为具体的传闻,是说他隐居山林,为人建了衣冠冢,只是立着的木牌上除了爱妻二字,什么也没有。有些好管闲事的总耐不住性子打探一番,那土里埋的女人是谁?恍惚摇头,终不知。
不过他自己的心明白,那里面还埋葬着千言万语,对一个女人的遭遇既感到不幸,又感到同情。
沐凤凰,一个很特殊的名字,只是现在估计只有自己能够记得。除此之外,只道大齐沐皇后了。
偏僻的山中凉亭里,一男一女静默地坐着。男的玉冠束发,身上一件紫袍。脚下黑靴沾了泥。对面而坐的是一个女人,桃红小棉袄,云鬓发上插着一支钗。耳际留着一缕发,发的末梢被林中小风吹地荡在了朱唇处。她拨指挑开,冲着对面的人笑了笑。石凳旁有着一大大的包裹。不远十里处树上还站着一个人。
“你?”两人如出一辙地想要打招呼。沐天惹一倾头,笑:“你,你先!”水朵朵并不谦让,红唇抿抿抬首望去,拿出的先是一客套话。却又饱含真情。“听说沐将军得胜回朝,真是恭喜你了!”对方听罢,得意地扬眉:“朵朵不知道么,我打仗继承了我爹的聪明才智,哪次不是百战百胜。”两人总归是有些情意的,玩笑之话并不忌讳。
水朵朵轻笑:“是呢,多少次听你得胜的消息,那么……祝你日后更加……”思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道喜,想了想将石凳上的包裹拎出来,推到沐天惹的身前。
“这是?”沐天惹有些疑惑。“听说你刚回来,柳夫人便有了喜讯。朵朵……没什么送给你的。赶着几位功夫给你还没出生的孩子做了几件衣裳。”瞧见沐天惹凝眉,水朵朵翘了嘴道,“不要看不起我的针线活。我从小学这个,手艺好着呢。”沐天惹忽略她脸上的妖艳印记,收下东西便道谢:“看来我那孩子有福气了,我也少了一笔开销了。”笑着笑着两人的神色都冷肃了下来。“我听说了你的事,朵朵,这样呆在幽灵阁好么?”沐天惹有些不忍,“你再嫁倒也没什么,可为何要……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偌大的幽灵阁你要怎么办?”
“你放心,我很好。他死了不挺好么,我终归有了个去处。”水朵朵低垂着眼睛,“我有自己爱着的相公,他要不要我是他的事,我爱不爱他是我的事。所以无论怎样,我都要好好活着。原本嫁给幽灵阁主挺惆怅的,后来便也想通了。”沐天惹蹙着眉,关切道:“你有想过林宇风为何会休了你?”水朵朵摇头,目光近似绝望:“我不知道,也许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信任我。”清泪坠于石桌,“也许他真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师父的,他怎么能那么残忍,怎么可以那样残忍,怎,么可以……”语不成句,满目伤。沐天惹只是怜悯,同此忧伤。
“朵朵,有个问题我其实很想问问你?”沐天惹迟疑。水朵朵擦掉眼泪,抬首直视。目光澄澈,毫无波澜起伏,不惊不惧。良久,沐天惹才出口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站起身来,步出石阶。水朵朵也随即起了身,她唤道:“你是不是一直想问,当初加害阿妍的到底是不是我?”
“对!可是我相信你没有!当初因为这些事折磨你,我,我很抱歉。”
水朵朵把着栏杆,垂首也问:“那么,我也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问你?”
沐天惹的双脚顿在石阶上不动。
“当初君上要将我赐给你的时候,你当众拒绝,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
沐天惹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从兰姑那里得知阿妍的死同你有关,我心里就一直有些怨你。可是如果让我违背自己的心逼迫你嫁给我,想来你也是不愿意的。”他的面色有些尴尬,“何况……当时即便我答应,千大人也会据理力争。我很早就看得出,他这个师父对你动了真情。”
水朵朵笑地凄凉:“可是师徒之恋天下谁能承认?他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从来都没有。”
沐天惹回身踏上去,将柔弱的女子拉进了怀里:“朵朵,我此生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活成这个样子。当时我放了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水朵朵抓着他的手臂问:“是,是什么?”沐天惹贴着她的耳垂:“在我的心里,朵朵都是最可信的。”后面一句话他没有说。这便拎着包裹步下了石阶,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等走到最底的石阶,凉风才透露了他的心事。
这么久,我都不明白,我到底爱着阿妍,还是不可思议地喜欢着你,朵朵,我不明白……
冷风在山道上翻吹,水朵朵冻得通红的手缩进了自己的袖子里。目送着那背影离去,也背身从另一边的石阶下去,不远外,树上的身影已经跃下来。他拿剑靠着树等她。
“那是……你的朋友?”木鱼笑,“他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水朵朵噗嗤一乐:“莫非木鱼又想着撮合我们两个的婚事?”她手指搭在树上,“他是有家室的将军,怎么可能说与我?而且我现在是幽灵阁中名义上的寡妇,谁会愿意?再言之,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彼此绑在一起又如何,我们的心……都不是连在一起的。”哭泣着绕过木鱼,走在了前面。
她想要的自始自终只有曾经那个温柔体贴的林宇风。
有时候某个深夜,她会莫名其妙地骂出来,林宇风,你负了我,你负了我。你违背了当初的承诺。说完又痛哭,我怎么会天真地相信你呢,我怎么就会天真地相信你呢。
她这么悲泣只因为一个理由,那慌乱的心不知何时已经真心交付。
她原以为值得托付的男人。
身边的木鱼时常会注意到水朵朵情绪上的消沉。闲着的时候,她会呆坐在院子里几个时辰。无聊的时候,她会抱着酒坛。若有旁人劝,她总会嘟囔着说,大冬天的,饮酒是为了取暖。阁主死了,阁中上下按理都该听她的。因着这些,便更没有谁敢劝了。
“木鱼?”水朵朵抱着酒坛,对木鱼伸手示意,“来,坐这里!”“你喝醉了,朵朵?”水朵朵迷迷糊糊地在自己的眼睛上画了个半圆,“不不不,我才没有醉。大冬天的喝点酒有助于……”好处还没说完,木鱼已经抢过酒坛喝了起来。水朵朵纳闷,有些郁郁:“屋子里那么多,你怎么总抢我的酒?”木鱼大饮了酒,随口笑答:“夫人有力气拎着酒坛在阁里,属下可没有这种闲心。再说这一坛子酒,你就小气地一口都不许我尝尝鲜?”“那好吧,说不过你。我自己再拎一坛去。”木鱼拦住她,语气较真:“这样折磨自己,何苦?朵朵,你还是离开这个地方吧?”水朵朵觉得好笑,心里头攒的火气却不可避免地发泄到这个人的身上。
“离开?当初是你带我来到这里的。你现在却叫我离开,你让我去哪里?阿娘来找我,可已经被人害死了。现在我……如何敢回谷?”哀叹声声,“这偌大的幽灵谷,怎么说都进来了。当初那阁主死的时候,我虽然恨她,可也同情她。她把这幽灵阁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可后来想想,又觉得欠她许多。”木鱼点头:“朵朵,阁主是我恩人,这帮她完成心愿自是我的事。你……是由我牵扯进来的,终不该承担这些。”突然手臂奇痒难耐,她火气越来越燥:“别撇地一干二净,我是你的朋友。当初我丢下你独自离开已是遗憾,如今你又让我走。木鱼,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她拔高的调令木鱼有一阵地错愕。说完之后,又有些心虚。垂首又是道歉:“对不起,我太着急了……都是我的错!”“我明白,以后不会劝你离开了。外面太凉,还是回去吧?”
木鱼走了数步,又觉自己的表情有些怪异,想了想,攒笑回去,“回去用膳好不好,小的时候就常做这些。现在这手艺好得很。”“真的?”水朵朵撅嘴,“男人的厨艺很好,这我不信。除非……”眼珠子一转。“除非什么?”他拉过她的手。水朵朵含糊道:“没,没什么?”“朵朵,你那眼神瞒不了我。”木鱼在身后叫嚷,“我只是手艺比较好,不是什么厨子。”笑了笑,又木讷地摇了摇头。
其实木鱼从来就没有变过,无论多么悲伤的记忆,总会令人想起他的痴傻,懵懂。只是在岁月的洗涤下,胆量被磨地有了棱角,折射出无孔不穿的心。
厨房里的世界,厨房中的二人。似乎比平日更放得开。打打闹闹,卖弄刀法。
因为是极其特殊的朋友,因为彼此理解对方的感受。便可以无所顾忌地做事,只要不逾越一道鸿沟。感情的鸿沟。
谁都知道,感情这东西捉摸不透。
两人的感情已经根深蒂固,没法改变。亦无法重头开始。
“朵朵,能想出一个好方法么?”木鱼指着一根洋葱,“你觉得我该如何切了它们?”水朵朵想了想,神采飞扬地走过去,两手蒙住了木鱼的眼睛:“咯,你切吧。保证不会流眼泪!”“朵朵,你真傻。”木鱼笑,“如此一来,你可不就会留眼泪了吗?”木鱼伸手拿下她的两手,并嘱托退到一边。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黑布,紧紧地缚上自己的双眼。在下刀前,他嘴唇弯出一个弧度,对着水朵朵轻轻地微笑。水朵朵站立不动,瞠目结舌地瞪着木鱼切地整整齐齐的洋葱。那么绿,绿地亮眼。
她瞬间明白,那个从未坚强的孩子,其实就是她自己。
木鱼拿上黑布,正准备得意的时候,他发现立在面前的女人哭了。她瞅着洋葱,哭地很大声……
冬日的风刮着门,吹地两人的心思有些烦乱。
而在喧闹的沐府里,却让人惊诧。
“沐少将找颜某来,有什么事?”颜照将军是分属于千面这边的,自是不愿同沐家扯上什么关系。他一向理智,心里再如何,面子上也掩盖地合情合理。“颜大将军,请坐!”沐天惹起身往对面的桌椅一指。颜照将军肃面,等着他说话。
“今次我见到朵朵了?”沐天惹磕了磕茶盅。“朵朵,朵朵她在哪里?”颜照面色一遍白,有些藏不住内心的愧疚。沐天惹不紧不慢地絮叨:“她成了幽灵阁主的夫人,然幽灵阁主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他不忍地瞥过头,“她的容貌遭人暗算,手臂上也中了毒。她看得淡,我也没有刻意提起。”许久他立起来,走到窗边,“颜将军,我知朵朵与你交好,有空也请你去看看她。如果……如果有必要,请帮忙转告千大人。”他回身瞪着颜照,“颜将军,我想你不会那么无情无义。何况你还欠了她。皇宫一事,我记得她还给你挡下尴尬。如今她落难,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谢谢,我知道!”颜照答应地这么快,其实是有原因的。因着兰姑的意,他也加入了追杀月姬的计划。可事后才明白,那个女人同朵朵之间的关系。对,母女。水朵朵视他为朋友,他却间接杀了她阿娘月姬。
想着主公千面伤重咳嗽,看着兰姑为情而伤,他的心里也是锥心的疼。自责,绝望,铺天盖地。
“谢谢!”沐天惹弯了唇,“起初我还担心颜将军介意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肯帮忙呢。”颜照顿着步,恭敬:“是我该跟你说声谢谢,你至少告诉我一个可以赎罪的消息。沐天惹,恭喜你凯旋!”客气了半天,他忽然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这么关心朵朵?”沐天惹推开窗,笑了:“跟你一样,也算赎罪吧?”
颜照说出赎罪,他自己是懂得的,可沐天惹说出赎罪二字时,他便有些诧异。曾记得阿妍死时,他还为难过朵朵。伫立良久,他想起了一件事。恐怕是了,当初君上齐天傲酒后赐婚,这果断拒绝的头号人物可不就是面前这身经百战的沐少将么?
颜照再次拱了拱手,告辞出去。沐天惹从窗外叫住他,抱手一笑:“祝颜将军同曲夫人白头到老!”颜照顿步,回首对着窗边立着的人一笑,决绝离开。
“其实,你还欠着她阿娘的命!”沐天惹喃喃,望向天空,“可阿姐,这些也算是你搅出来的。所以我们都欠了她!”
窗子闭了,人也已经走进去了。
------题外话------
谢谢,请支持!后面内容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