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墨,月如勾。
没有污染的年代,就连这夜色也变得清冷迷人起来。
环顾四周,我这时才发现,朝国的皇宫尽然座落在一座大山边。宫墙顺着前宫直直包围到山边断崖,宫殿顺着山角,从前殿,正殿,再到后殿沿着山角层层往上,重重叠叠,形成了很大一座依山宫殿。
那红黄的宫墙,琉璃瓦盏,在淡淡的月色中闪耀着威严的光茫。行廊下,偶尔有执着灯盏走过的太监宫女,有不时放轻脚步巡逻的宫廷侍卫,一切,都沉寂在这夜里。
就是这里,曾经暴发过一场激烈的战争吗?平静的夜里,看不出史前痕迹,却处处透显着诡异。
站在竹院最高的楼阁屋顶,鬼蛾子在我身周四下翻飞,幽蓝色鬼魅的身形,在朦胧的月色中越发显得妖娆,让我想到了一个名词:蓝色妖姬。手若兰花,缓缓抬起,鬼蛾子翩然落下,停在了我的指尖上。
看着它一翕一合,美女与骷髅画面交替的翅膀,我轻轻地对它说道:“从此你不再叫鬼蛾子了,你叫蓝色妖姬!”鬼蛾子一下子振翅高飞了起来,在空中跳起了舞蹈,混乱的舞动,却依稀看得出某种规律。翅膀上扇落的粉末,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随着它的舞动,拖出一条光带,像是缠绕在它身上的云绸丝带。我微笑着看它兴奋的表情,看样子,它很是喜欢自己的新名字!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这声音,在这静夜里,在有武功的人耳中,分外明显。放眼望去,一丛丛的黑影,从皇宫的四面八方跃上了屋顶。我心里一惊,正待跃下屋顶,却看见他们挥动着臂膀,跟随着蓝色妖姬的舞动,用轻盈的脚步,合着拍子一同跳动了起来,十数个健硕的身躯,踩踏在琉璃瓦片上居然静寂无声!
蓝色妖姬撒着欢舞动着,他们也欢快地跳跃着。他们就像是一群提线木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无意识地舞着,跳着,发泄着自己的精力,而那提线令他们舞蹈的,正是我的蓝色妖姬!
哪里料到,舞动的身影当中,我居然看到了熟面孔——青月!
我的眉一挑,花想容还真不简单,就连任轸身边的近身侍卫都下了蛊!可笑的是,她下的精品蛊,经蓝色妖姬今夜的舞这么一跳,全部都被蓝色妖姬控制了!
足足在屋顶站了两个时辰,蓝色妖姬也舞动了两个时辰,这些近身侍卫也跳动了两个时辰,我抿了抿嘴,轻声道:“妖姬,够了,我可不想花想容这么早就发现异常!”
蓝色妖姬听到我的话后,快速地扇动了两下翅膀,最后轻轻落在了我的发髻上一动不动了。那些近身侍卫也缓缓地停止了动作,就像梦游一般跃下屋顶,消失在正殿的各个角落了。
今夜虽然月色不太亮堂,可也算是个晴夜,我望着沿山而上的皇宫各殿,心里升起了一种想要攀登到最高点去看一看的冲动。于是,我提起一口气,几个纵跃,向山上深宫处飞身而上。
宽大的衣衫袖摆在风中发出的破空声,让我皱了皱眉头。轻轻在一条长长的阶梯边落下,理了理在空中被风吹乱的这身宫装,提起繁冗的裙摆,拾阶而上。
任轸派人送来的宫装,里三层外三层,将我裹得厚厚的,最后还要在最外面套上礼裙,宽大的袖口直直拖到腿弯,长长的裙裾像条大尾巴,在我身后的地上拖出了三尺远。头上盘结的发髻,若不是我坚持,恐怕早已插满步摇凤叉。晃了晃轻松的脖子,喘了口气,我向阶梯望了上去。
失笑地望着林中弯弯曲曲伸进云端的阶梯,我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地方落下来?月上中天,云雾散去,半山腰的林间隐隐透出宫殿的翘角飞檐。
此时已近四更天,那山腰的宫殿里已隐隐透出了木鱼的声音。是谁这么虔诚,一大早就在颂经了?我展开轻功,加快了脚步,向阶梯的尽头奔去。
这是一座宏伟的殿堂,而这宏伟殿堂的门梁上,却是空空如也,我有些诧异,照理说来,这座堪比正殿的大殿堂,应该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才对啊!压下心中的怪异感,我跃上了房顶,向这座殿堂内潜了进去。
冷!不仅冷,还很冷清。这半山腰上的房顶上,已微略结有霜花,琉璃瓦片上,若不是我有武功在身,怕是滑溜得站不住脚了。
从前院的屋顶向里看去,院子里全无花草,只有一只污黑的木桶放在屋檐的柱脚下,里面盛的不知道是什么水。这座外表华丽无比的殿堂里,前厅陈设相当简陋,若大的空间里,只有两张陈旧的椅子和一张破败茶桌。大冬天的,椅凳上面就连片软垫都没有,掉了漆的茶桌上面,搁着一只没有盖的茶壶和一只缺了口的茶杯,看样子,里面就算有茶,也是冷冰冰的。
侧耳倾听了一下,除了一个女人颂经的声音外,别无他人,于是我跃下了屋顶,走进了大厅。
厅里正如我在屋顶上看到的一样,除了那两张椅凳,再多出来的,就只有眼前的一座小小佛龛和这个跪在佛龛面前的地上颂经的女人。她背对着我,花白的头发松松地扎成一束批挂在后背,单薄的身体罩在一件素袍里,在寒风中瑟缩着,微微打颤的双肩有节凑地抖动着,“咚咚”的木鱼声,从她的身前一下一下地传进我的耳中。
我向她走了过去,唏娑的衣裙拖地声在大厅中回响着,打断了这个女人的木鱼声。只见她身子一抖,停下了敲木鱼的手,她的嗓音清丽而又平缓:“这么早就来了?今天,又准备了什么刑罚?”随着她的话语说完,她已站起了身,转身面向了我。
当她看到我时,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那一抹惊讶的神情淹没在了一片木然当中。
当我看到她时,我也大吃一惊,本以为这女人定是宫中哪位打入冷宫的失宠的老妃子,谁知她面对我时,却是一张不过三十来岁的脸孔,而她的眼神中,却饱经了人世苍桑,看尽了世间繁华。
看着我呆愣着不动,她绕着我走了一圈,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眉毛一挑,道:“怎么?是皇帝纳的新妃?他们叫你来嘲弄本宫?”青紫的唇因冰冷而颤抖着,而她的神情,却若九天玄女般骄傲着,当她看到我头上没有一支金叉步摇后,旋即,又用素袍的窄袖轻掩檀口笑道:“我当是只金凤凰呢,哪知是扮的。不过,到是颇有几分姿色。”
她又伸出长了冻疮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道:“说吧,这么一大早就上我这儿来,有什么事么?没事儿,他们是不会让你到这儿来的。”说完,她优雅地转身,来到茶桌边,拈起茶壶的提把儿,倒了半杯茶。
她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就像她靠近我时,还着一股冷气一样冰凉。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我的心,开始为她的一举一动所牵引着,心酸着。因为我已经从她精致的五官,清丽的容貌上,猜出了她的身份。
见她端起茶杯就要往嘴边送时,我一步走过去抢过她手中的茶杯,连水带杯扔到外面的院子里,摔得粉碎。
“是他们叫你来破坏我家什的么?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下,连倒茶喝水,也省了去了。”幽幽地一叹气,娇小柔软的身子,却因带着我体温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而变得僵硬挺立。
她蓦然转身,眼睛瞪得铜铃大,大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可怜我吗?”因为她转身太快,厚重的礼服在瘦弱的肩上挂不住,从她的身上滑落到了地上,骤暖又寒的情况,使她浑身开始颤抖。
我急忙上前拾起地上的衣裳重新披在她的身上,并摁住她的肩道:“若妃娘娘,我叫郑瑶,虽然我不确定您是否知道我,但我只想告诉您,我误自闯入了您这里,纯属意外,我不代表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我要做的,也只是单纯的想要您暖和一点。”
“郑……瑶……郑瑶?”若妃在听到我的自我介绍后,眯了眯眼,接着抬起手,“啪!”一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接着两眼瞪瞪地看着我,这一次,她没有抖掉肩上的外套,相反地还往身前拢了拢衣襟。
我捂住受拍的脸,惊恐着后退了一步,道:“若妃娘娘,您这是……”
“我这是?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无耻女人!”若妃杏眼圆睁,伸手疾指,厉声说道:“先引诱我轩儿,再勾引任轸,闹得我们整个朝国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搞得我轶儿丢了皇位,如今身陷囹圄,害得我轩儿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你还有脸来见我!”
听完她的话,我笑了,脸上也不再痛了,变得麻麻的。我低吟了一会,平静地对着她道:“若妃娘娘,任轸谋朝篡位是早有的事情,我想皇帝不会不知,而任轩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也只是他们兄弟相残带来的结果,关我什么事?你把宫廷内乱牵怒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未免太牵强了吧?”尽管任轩失踪,我有些内疚也有些心焦,但生在这乱世,能够怪谁呢?怪谁都没有道理。
“不怪你怪谁?不怪你怪谁!”若妃发了狂似的冲到我的面前,抓起我的衣袖开始撕咬,脚也开始不停地踢蹬,情绪可谓到了疯颠的极致。
这时,我髻上的蓝色妖姬像是看到了敌人一般,从我发间扑闪而出,呼哧呼哧地呵着气,摆出攻击的姿势,看着就要扑上去。
我正要喝住它,却听到若妃尖叫了一声,后退着缩到了大厅的角落里,嘴里直叫着:“不要……不要……花圣女……不要……”
蓝色妖姬在若妃尖叫的同时,向着她的方向斜斜地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