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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偏僻别院里。在开满黄色小花的大树下,静静站立着一个女子。她抬起纤细的手腕,伸开五指,凉凉地覆在眼睛上,隐隐透过指缝看这漫天余晖。

“我如今还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色,真是幸运。只是…再也没了当初的那份心情…。”

“娘娘。”

听闻有婢女在唤她,楚静雨转过身来,如出水芙蓉。眼里干净澄澈。她一身朴素的装扮,脸上不点脂粉。即便如此,气质却是超凡脱俗。

“小环?正好你来了。你可知道小菊去哪儿了?我寻了她许久。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小环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楚静雨瞅见她的模样,不免为小菊担心,急了起来。

“小菊她…她死了。太后娘娘以偷窃之罪将她乱棍打死,尸体被太监丢到了宫外的乱葬岗。还请娘娘放宽心,过几日,太后娘娘会派更好的婢子过来伺候你。”

楚静雨浑身一震,不觉退后三步,唇瓣有些发白。这话说的极好听,但小环口中所谓的‘伺候’也不过是处处限制她,看守着她罢了,那还不如早已认识的小菊。她想了想,一滴清泪随即落下。

“可怜小菊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这么久,最后却还落得如此下场。我和她也算是有过几月的缘分。”她说着,突然转身进了屋,将一袋银子拿了出来,放在了小环的手里,“如果近来宫中有宫女出宫办事,你帮我托她把这些银子交给小菊的亲人。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这些银子可是娘娘你从入宫时带来的?”小环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她心想,这银子的数量还不在少数。但楚静雨每月的例银早便被萧月明扼扣得连一个普通女官的例银都比不上,这会子哪还会有多余的钱存下来?

“确实是我入宫时带来的嫁妆,也只剩下这一点儿了。钱财本就是身外物。况且我在宫中也用不着什么银子。你便托人拿出宫去吧。如今花似国的税收不低,百姓过得不算好。我们在宫里的,也得多为他们着想。”

“奴婢知道了。”小环饶是听见楚静雨说这番话,也只是面不改色地将银子收好,脸上的表情好似一泊死水般毫无波澜。“贵妃娘娘。你给奴婢银子,就真的相信小菊的死因仅仅是偷窃?”

只一瞬,两人皆沉默。四下无声,楚静雨听闻远处细细的鸟鸣声、微微的风声。此时只感到一阵的寂寥,就连树上跳跃着的松鼠,从空中掠过的燕子…这些她平日里最喜爱的小动物,此刻都不能让她心里舒坦。

“人都已经没了。偷不偷还有什么意义。我自是不信的。可是不信又能如何?我不能保她清白。只愿她的亲人不会因此受到大的影响,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楚静雨看着簌簌落花,叹了口气。“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屋里了,站在这儿,还挺冷的…”

“贵妃娘娘。”小环眼里渐渐冰寒起来,她看见楚静雨的眼神一直在逃避自己。也很巧妙地躲开了话题,顿时心生不悦。有些粗鲁地打断了楚静雨,“奴婢今日前来不为其他,主要是传达太后娘娘的口谕。娘娘…还请跪下。”

“臣妾尊听。”楚静雨闻言,知道那人不会让自己一直安稳过下去。她苦笑,慢慢跪下。

“还有五日便是皇帝成婚之日。”小环走到她身侧,轻轻哼了一声,“太后娘娘叫你在这五日中将冷凝月杀死。”

“我…”楚静雨一听,满眼惊愕。她捏紧自己的衣摆,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小环看见她的反应,嘴角颤动了一下,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贵妃娘娘,你为人善良,对下人又是极好的。身为奴才的,心里对你都是极为感激。若不是太后娘娘的关系,奴婢也想待在你的身边呢。但是…善良如你又可曾知道,小菊她…。是因你而死的。”

小环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她缓缓蹲下身来,直视着楚静雨,“小菊确实是一个可怜人。她是太后娘娘设下的幌子。可惜,她不聪明。竟然学会了偷东西。她偷走的是太后娘娘的对她的信任。虽然她表面对你态度恶劣,暗中却在找人来救你。这…。就是她的下场。死后连个给她收尸的人也没有。”

“小环。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小菊…但我不想害死无辜的人…”

“贵妃娘娘。你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太后娘娘生起气来,可是不留情面的。”小环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和一个画满鲜花的小瓷瓶。“你看看这封信便可以理解了。”

楚静雨接过书信,小心翼翼地翻开,顿时一惊。泪水不断落下,浸湿了手中的宣纸。“怎么可能?皇上…皇上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和哥哥开战的。”

“娘娘,这根本就不算两国战争。只是单纯的内讧罢了。太后娘娘是想告诉你,她有能力让江宸国从内部开始瓦解。但是太后娘娘所希望的,不过是冷凝月的一条性命罢了。一个女子的性命换一个国家,很是划算。你…懂了么?”

楚静雨双手垂下,那封密报信缓缓飘落在地上。

“还有这个。”小环将小瓷瓶放到她的面前,“移香花的药水,又名三杯断肠。你把这个滴在茶水里,味道清甜,越喝越是美味。待三杯入肚,毒性才会慢慢发作。放心,没人会怀疑是你做的。”

小环抚掉裙上的落花,站起身,“如果让你的哥哥知道了你如今这等的遭遇,他会恨不得从过来救你吧?毕竟一起经历过那种事情,感情深厚也再所难免。”

她说完,一笑,“奴婢只是给你提个醒儿。当然,你若是不愿,也可不做。后果也是无法想象的。”

话语方落,小环转身离去,她踏出别院。偶然听见楚静雨轻念了一句话。她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妆台秋思,挥墨泪晕,衡山玉雪,倦鸟…失巢。”

五天后

当晨时的钟声敲响,天还是阴沉沉的。微拂杨柳的细风中掺杂着些落花的气息。冷凝月站在窗边,她将窗纸捅了一个小洞,身子靠过去,眼睛透过小洞往外面看。

“地上都是湿的。看来昨夜下了雨。”

“小姐,那儿有门,你为何还将窗户捅破了?倒时还要找人来补,多麻烦。”

冷凝月耸了下肩。回头看向绿妍。“没办法。门外正站着一群的财狼。我将门扣上了。现在还真不敢大开。”

“财狼?宫中竟有如此恐怖的东西。奴婢这就去找护卫来解决了它们。”

冷凝月看绿妍竟信以为真了,只觉好笑。她急忙拉住转身欲走的绿妍。“跟你开玩笑的。门外站着的是司礼监的女官。她们在三更天的时候就来了。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十多个人。那阵势倒像是要把擒归楼给拆了。我嫌她们太吵,便将她们轰了出去。现在算算,她们都已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了。”

“小姐!”绿妍讶然,“你怎可这番?奴婢还愁司礼监的人怎还没来,原来是被你关在门外了。要是错过了吉时,可不妙。”她说着,虽然身上的箭伤仍有些疼痛,但还是忍着小跑到门边,将门给打开了。

一个女官带着十多名婢女鱼贯而入,她们手里捧着各种绫罗绸缎,珍宝首饰。让人目不暇接,其中还掺杂着些许脂粉和花露的馨香,很是好闻。

但最瞩目的莫过于由三个婢女捧着的凤冠霞帔。三米多的长裙上绣满了各类鲜花,用珍珠缝制的摆尾凤凰,华美不可直视。

“这衣服?”冷凝月看了眼为首的女官。

那女官一脸的恭维。“公主。这凤冠霞帔可是我皇召集四海的名士用尽各色稀有珍珠所缝制的。”

原来是花似帝命人做的。冷凝月思量三分,突然说着,“那比之楚贵妃和亲时所穿,如何?”

“自是胜过。”

冷凝月一笑,“既然如此名贵,我穿了一次便不穿,着实浪费。这样吧。”她指了指方才的女官,“你现在帮我把这凤冠霞帔送去居于附近的楚贵妃那儿。”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很喜欢吧。冷凝月暗想。

众人被冷凝月的话一惊。

“这可是您新婚时穿的啊!怎能轻易送人,皇上会重罚的,奴婢不敢擅做主张。”那女官手都有点发抖。她颤巍巍地看着冷凝月。

“是你是皇后,还是我?我来时穿的红袍虽有些受损,但也是父皇命人精心缝制的,依我看,并不输于这凤冠霞帔。那红袍被绿妍收着了。还可以穿。如果你们现在都不听我的话,皇后的威严何在?那我以后岂不是无法在宫中待下去了?”

“那您也得等奴婢去禀示皇上后再做决定啊。”

冷凝月听这女官一口一个皇上,心中便有了底。暗自猜测她并非是萧月明派来的人。“还是不听我的话么?那好。这亲,我不成了。谁愿意做皇后便让谁做去,你自个拿着凤冠霞帔去和皇上交代吧。”

绿妍不经意间看到了冷凝月眼中暗藏的精光,笑了一两声,也开口道,“小姐,何必跟这些婢子计较。您可是上皇面前的红人,饶是太后娘娘都拿您没办法。这些婢子胆子也太大了,竟敢驳您。”她眼睛一挑,直勾勾地注视着些婢女,有些严肃。

“她…不去。奴婢愿代娘娘前去。”果然,在一角,默默无声的一个婢女突然跪下,她一脸的恭敬,说话轻声细语,哪怕是跪在地上,面对着冷凝月的嚣张,表面上也没有丝毫的触动。

冷凝月瞅了一眼那女子,竟一时间想起了月湘。她当初也是这般静静的,不卑不亢。哪怕用碳烧她,让她从玫瑰刺上走过,她也不作拒绝,毫无畏惧。说她坚强也好,虚伪也罢…总之就是莫名地让人生厌。

女官急了,她生怕自己因此被未来的皇后娘娘所厌恶,要是皇后针对她,仅凭小小的一个女官的职位,一百条命也不够。“还是奴婢去吧。”

“我看你也稳重些,那就由你去好了。小心点,不要弄脏了。”冷凝月笑着点头,看女官战战兢兢地将裙子拿起。带着几个婢女出去了。她这才转身对剩下的婢子说道。“你们先进后院准备着吧。我等会便过去。”

“是。”

一个个婢女从身前走过,冷凝月默不作声。但当那自告奋勇前去送衣服的婢女经过时,冷凝月向绿妍使了个眼色。

绿妍心中了然。上前。拍了拍那婢女的肩膀。趁她回头的时候,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用上三分力气,将她整个人往后面一拖。撂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没有其她婢女注意到。

“小姐。”

“怎么了?”

“这个婢子断了气。”

冷凝月神色一变,低头查看,一叹。“不愧是萧月明。”她蹲下身,掰开婢女的嘴巴。只见她的齿下藏着一包被咬破了的毒药。

“这种毒毒性极强。这婢子在你拍她肩膀的时候便咬破了毒药。瞬间毙命。”

“萧太后是什么目的?她这样做也太过狠毒了。”

冷凝月微微看向窗外,缓缓说道,“这婢子许是前来监控我的。她听见我说些瞧不起萧月明的话,才自告奋勇去送衣,可能是她认为在这个时候出声不容易露出破绽。萧月明果真设下了许多的陷阱,一个不能将我置于死地,那么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如今我们不能还击,只能见招拆招了。绿妍,柳如煜给的使尸骨化水的毒药还有些许,你先将这尸首处理了。”

她一顿,想起了些事情,又改了口,“那毒药已经被我给扔了。你还是想办法将尸首丢出去。不让别人发现就行了。”她抚额。“快些,赶在那女官回来之前处理好。”

绿妍点头。冷凝月叹了一口气,这才走进了后院。

接下来便是一阵的忙活,沐浴,换衣,挽发,梳妆。一连一个时辰。她坐在铜镜前,看着婢女在身旁忙来忙去。也有不知多少双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捣鼓着。她昏昏欲睡。上眼皮和下眼皮好像在打架一般,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娘娘。”

冷凝月猛地一震,顿时醒了三分。她微瞅了一眼,轻笑,“你去哪里玩了?这么久才回来。”

女官浑身有些余湿,气喘吁吁,她跪在地上,“您在屋里听不见声音,外头下了好大的雨呢。奴婢方才被困,无法回来。眼见时间来不及了,才冒雨跑了回来。”

“是么?起来吧。”

女官爬起来,屏退了一旁的婢女,自己拿起台上的脂粉给冷凝月上妆。她用素笔一描,便在冷凝月的额中画了一朵鲜花。那花颜色淡雅素净,不招摇却异常精美。惹人喜欢。

“这是何花?”冷凝月只觉有些眼熟,忽忆起这花是在和亲之前,自己在楚静雨的画上看到的。

“这花名为玉子轻香。可是花似宫中稀有的花种呢。奴婢也只见过玉子轻香的画卷。听说这花种植在皇宫的禁地里。但也只是听说罢了。”

“禁地?”

“嗯。禁地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墓地罢了…。据说是先帝的友人之墓…。所以,先帝退位前下了一道圣旨。凡是进入禁地一人,哪怕是太后娘娘,也是要处死的…。”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外头一阵猛风吹来,把桌台上的蜡烛给吹灭了,天空阴沉沉的,四周也是一阵漆黑。

女官低叫一声,浑身颤抖起来。就连素笔都掉落在了地上。

“今天天气不好呢。”冷凝月浅笑,她缓缓站起,看着自己身上除了原本那一件红袍,还披上了一米多长的披风,手脚都无法正常活动了。

“娘娘…。您别乱动…奴婢…奴婢…”那女官显然是怕黑,一哆嗦,话都说不准了。她身后的婢女见状,也是一阵骚动,好不容易才把蜡烛给重新点亮了。

冷凝月转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看了眼镜子里自己画了一半的脸,“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细细一看,竟然这么红,还以为是猴子的屁股呢。”

“娘娘…”

她又坐下,“继续画吧。”

“是。”

“小姐。”门突然被推开,绿妍收起伞,走了进来。

绿妍半边衣袖都被雨给打湿了。

“你带了伞,也去了那么久?”

“奴婢在回来的时候,碰上了太上皇身边的丑姑,她叫奴婢前去一会。”

“丑姑?”冷凝月有些奇怪,绿妍怎么会和丑姑扯到一块去了。“她找你有什么事?”

“她说了半天,奴婢一句也没有听懂。不过今晨太上皇急匆匆地又出宫去了。她的意思大概是要您保护好自己吧。”

“太上皇出宫?可是去寺庙里小住?”

“不是…奴婢听闻上皇是出宫去避难的。皇宫里已经不安全了。丑姑告诉奴婢,前几日上皇被人袭击,差点丧命。凶手被当场杀死,但他穿着的衣服上有北冥国的旗帜图案。花似帝已将此事隐瞒了起来。”

“那他可有表态?”

“还未。”

“我知道了。看来眼下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她眸光一扫,见婢女仍是四处忙碌,未注意到她,她淡淡开口,“我本来不想的,但现在再不做,迟早被当成异端或者是叛徒。”

北冥帝重病,怎还有空余的精力来袭击花似国的太上皇?也不知是谁在暗中陷害,妄挑起战端。不过,若是两国开站,得利的岂不是江宸国?

“奴婢定会全力助您。”

绿妍话音未落,耳畔突然传来一道轻悠悠的女声,伴随着泠泠的古琴声,那歌声在雨声中越发轻盈。如梦如幻。

冷凝月蹙眉,推开窗,十里长灯。不少的婢女、太监在雨中忙碌着准备接下来的大婚。歌声忽断忽续。却异常好听。

“是从贵妃娘娘的寝宫传来。”

楚静雨的歌声竟如此有穿透力。冷凝月来到这个世界后,听过不少的女子清唱。但其中唱法最为微妙的却是楚静雨,这嗓音让人如痴如醉,不免沉溺其中。

“对了,这纸条是有人塞到奴婢手里的,说是给您。”绿妍拿出半截宣纸,递给了冷凝月。

冷凝月瞅见细细长长却又不失力度的娟秀小字。一笑。、

静雨心知今日帝后大婚,琐事诸多。不便打扰,但心中实有郁结,以歌相邀,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能前来一聚,不胜感激。

她转身,接下自己身上披着的一米长的外袍。拿过绿妍手中的伞。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反正吉时未到,待着也无聊。现在有人约我一聚呢。我怎能拒绝?”

“还是莫要和贵妃来往密切,她可是江宸国的公主…。”绿妍有些担心。

“你在这儿帮我挡着些。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我很快便回来。”

冷凝月不顾众人的劝阻。撑开伞,走出擒归楼。向着楚静雨的寝宫走去。雨中漫步,看上去却不似书中描写的那般惬意,脚下全是细落的花瓣。踏上去有些黏黏的感觉。雨水还顺着伞沿滴落在她的手上,冰凉一片。

很冷。

楚静雨早便在门口等着她了,那双眸子,依旧温柔。雨水飘摇到她的衣裳,颇有些清水美人的感觉。就如玉子轻香的淡雅。

“你来了。”楚静雨微微一笑,“今日你与皇上成婚,虽没有百丈红棉的排场,但宫中也准备了数月,怎想却被这大雨扫了兴致。想我当初,初来此地,正是梅雨时节。足足下了一月的雨。看来你也得和我当初那般了。”

这楚静雨平日为人谦和,如今怎会说出此番带刺儿的话?冷凝月双眸一转,浅笑一声走进了屋中,“我站着有些累了,不知你这儿还有椅子吗?”她扫顾一周,整个大厅,除了一张桌子,别无他物。

“我这里并不时常有人来,所以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了。”楚静雨有些不好意思,她急忙从床板下搬出一张矮圆椅。让冷凝月坐下。“如今匆忙叫你前来。是我疏忽了。”

冷凝月也不客气,直接坐下了。

“我方才听见你的歌声。心中触动,眼看还有点时间,便过来了。如若你今日有空,我想请你帮个忙。”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

冷凝月对她的回答并不惊讶,她缓缓开口,“今日的婚宴,你能否为我抚琴轻唱一曲?”她心中一动,若是她当了皇后,这楚静雨表面再过平静,心里也定是难过的。她并非刁难,只想一试。若楚静雨真的对花似国心怀不轨,此时必会答应。然后在婚宴上出错,所有的矛头皆会指向请楚静雨前去抚琴的她。况且是如此重大的盛宴,她若成为众矢之的,对花似国的影响也极为不好。若楚静雨不答应…却也说明不了什么…

“好。”

冷凝月嘴角噙着一抹笑,却蹙起了眉。“你既然与动物颇为交好,必然知道大雁吧?”

“知道。只是这两事有何关联?”楚静雨不解。

“当然有关联。相传古时有一位词人路经一地时,看到一只大雁因为伴侣被捕杀而投地自尽。他有感于大雁的殉情。便写下了一首感人肺腑的词。”冷凝月一顿,看见楚静雨有些出神,轻咳一声,“你这里可有笔墨?我将那首词写给你。”

楚静雨恍然,连忙起身,从橱柜里拿出了毛笔和墨砚。站在一旁磨起了墨。“这墨砚很久没用过了,还是当初我嫁来花似国时带来的。”

“也对,看材质,这墨砚倒也价值连城。但最终还不是淹没在灰堆里。这时不免让人想感叹,时过境迁。”

楚静雨闻言,浑身一震,低着头,没有看冷凝月的眼睛,她略带小心地将宣纸和墨砚摆在了冷凝月面前。

冷凝月拿起毛笔,点了一点墨。在宣纸上写了起来。她边写,边轻唱出声,声音不如楚静雨柔美,也只掌握住了整首词的七分韵味。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如何?”冷凝月写下最后一笔,抬头看向楚静雨。一怔,“为何流泪?”

楚静雨醒悟,擦掉眼角溢出的眼泪。

“若一个女子能被男子这般呵护,天涯海角,双宿双栖,多美好,若我能得到这一份感情,死又有何惧?但是,像我如今,却被皇宫这座巨大的牢笼紧紧困住,就算有再健硕的翅膀,也终究飞不出去。”她眉目点点哀意,泪水再度浸湿了眼瞳。

“皇上如果对你有情,你又何必一拒再拒?他是天子,你能分到少许的温柔已是幸运。”

“幸运…吗?”楚静雨一笑,有些无奈。“我年幼时,在北冥国,饿得昏倒在地上,双眼模糊时,一只小手从华贵的马车里伸出来,递给我一个馒头。我抬头一看,那人的容颜我再也忘不掉。那时,他随父皇前去北冥国和北冥帝商议军事。我一直都跟在马车后面。结果…就把妹妹给弄丢了。这也许便是因果报应吧。”

“我…不想同后宫的那些女人一样。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为了博君王一笑。这并非是自作清高,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冷凝月轻笑一声回应,“苦衷?也罢。明知那人不能靠近,还得接近。明知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却又愚蠢得连自己都失去了。”冷凝月也不是用空来找人闲聊,这会子只不过有感而发,她从不喜欢别人强迫她做什么。至今所有的事都是她自愿的,说来也怨不得旁人。冷凝月眼前渐渐浮现出柳如煜和樊素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她闭眸,深呼吸。吐气,再睁开眼睛。

“说了这么久,你也渴了吧?我给你泡壶茶。”楚静雨转了话题,缓缓开口,眼底含着一泓水雾。她苍白的笑好似没了生气那般,惹人心疼。

“嗯。”冷凝月应下,看见楚静雨进了里屋,好一会儿才端着一壶茶水走出来。她倒出一杯热茶,放在桌子上。“这种茶是用花似国特有的香料和花蕊配置的,在他处可找不到这么清香的茶。”

冷凝月一口喝完,楚静雨又倒上第二杯。

直到第三杯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小姐…”

冷凝月冷不丁地一惊,茶杯摔在了地上。“可是有人寻我回去了?”

楚静雨走至门边,微微一瞅,“有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跪在雨里呢。”

“小姐…”声音再度响起。

“这天气不冷不热的,要是染上了风寒也不好,我去扶她进来吧。”楚静雨拿了雨伞便要出去。

“不用。”冷凝月拿起放在地上的伞,撑开。走进雨中。

走了数步,她停了下来。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十四、五岁的少女,豆点般的大雨敲打在烟玉瘦弱的身躯,烟玉在雨中瑟瑟发抖,却依旧瞪着澄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冷凝月见状,心里不知是何感觉。

“烟玉,你说。不管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可有亏待过你一丝一毫?”

“小姐待我…很好。”烟玉的泪水和着雨水低落在地板上。

“那么。今日我便要与花似帝成婚,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原本是大喜的日子,却被你染上了些煞气。”

“我只想求小姐两件事。”

“说来听听。”冷凝月轻笑一声。

“求小姐…。砍了我的右臂。是我…对不起你。”

冷凝月的表情阴沉下来。

烟玉一顿,继续说道,“我今日才知道。是倾城亲口告诉我的。他在我入宫之前便已潜入宫中。当时您正在和柳宫主争执。他…。想趁柳宫主疏忽之时,杀死他。可是…柳宫主早便发现了,却以为他是来杀你的。于是…”她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对不起…呜呜…要不是倾城,小姐你怎么会和柳宫主分开。”

冷凝月沉默半响。“然后柳如煜就打了我一巴掌。将我推开。自己受了伤?”

“是…”烟玉哭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冷凝月突而大笑了几声。她知道,她对他生气完全是因为他不信任自己,还有…樊素。那件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线。

“那第二件事呢?”她语气渐渐平淡下来。

“请…小姐赐婚。我无父无母,自小流浪,唯一值得信赖的亲人便是小姐了。倾城这些天一直躲开我,他不想见我。我只能这样…。小姐…对不起。”

“你不嫌弃他是个残废?”

烟玉摇摇头,“若不是我,他不会断臂,小姐那日说的对。我怎可能再嫌弃他?其实我有一事瞒着小姐。早在很久之前。我与小姐乔装进红楼的时候,你那时叫我挡住倾城。我为了拦他,情急之下抱住了他。那时我便知道他是男子。对不起…。”

冷凝月弯下腰,扶起烟玉。“衣服都湿透了。先进去换身衣服吧。”

“小姐…。”

“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

烟玉一怔。感动渐渐浮上眼底。“小姐…”

“起来,不用我说第三遍。”

烟玉扯动了一下嘴角,飞快地站起身。

“小姐,烟玉以后还要做你的丫鬟…”她低声啜泣。

冷凝月嘴角勾起一抹笑,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倒是希望我可以有一个像你这么乖巧的妹妹。心思又单纯。不会总想着害人。”就像初见面时的冷晞月…

烟玉一愣。心里隐隐有些愧疚。

她腿脚发麻,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了房门。正要下跪,被楚静雨拦住了。“不用跪我。换的衣服我备好了。你现在便换下这湿透了的衣服好了。”

“谢贵妃娘娘。”烟玉眼睛红得跟兔子眼睛一样。她掩上窗户,走到一角,将自己的上衣脱去了。圆润光滑的肩膀,白皙的肤色,唯一兀眼的便是腰际一道褐色的细长的疤痕。

楚静雨微微一抬眸,忽而大惊失色,嘴唇颤抖着指着烟玉腰际的疤。“你这道疤痕是如何得来的?”

“不记得了。这道疤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我的身上。应该是摔跤摔的吧。”

“那你家中可有什么亲人?”楚静雨大抵是怕自己失了仪态,她平稳了心情,才缓缓问道。

“好像还有一个失散了的姐姐…。”

“她的名字是什么?”

“不记得了…”烟玉穿上衣裳,“贵妃娘娘,奴婢自懂事起便跟在小姐身边,以前的事,都忘了。您再问,奴婢也无以回答。”烟玉眼里有着深深的戒备,她微微抬眸看了眼楚静雨,而后快速低下头,不再张望。

楚静雨只得作罢,她低笑,罗纱掩着嘴,有些尴尬,语气中却莫名地多了一丝失落,“是我…太好奇了。忘了…也好。时间快到了。你们先回去准备准备,莫要被太后娘娘责怪。”

“小姐,绿妍姐姐也在催你回去呢。”烟玉将衣服穿好,微微摇着冷凝月的手。

“那就回去好了。”冷凝月转身,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出了一杯茶,一口饮尽。“刚才杯子摔了。我倒是再送来一套茶具。这杯茶也算是向你赔不是了。”

“好。”楚静雨柔柔一笑。“还有…你送的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欢。我等会再前去为你抚琴。”

“多谢。”

冷凝月轻轻跟她道别后,携着烟玉走出了小院。

“小姐,这贵妃的东西你还敢乱喝?要是像在北冥国那样被人给陷害了怎么办?”

冷凝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再次看了眼楚静雨居住的简陋楼房,“烟玉,以后要跟这位贵妃娘娘多多亲近一点。”

“为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太委屈她了。她…是个很好的女子。”

半个时辰后,屋外多了三分的热闹。

楚静雨啪地一声被推到在了地上。她倔强地抬起头,看着萧月明。“哪怕您问我无数次…。我也回答不出来。”

“放肆,哀家的命令你也敢不听!哀家再问一次,你为什么没有在茶里下毒?那么好的机会却被你白白浪费掉了。过几日,上皇回来,就更没有机会了。”

“太后娘娘,臣妾是答应过您。要是谁对皇上有威胁,臣妾心甘情愿做一个侩子手。但是…皇后娘娘,她并无加害皇上的想法。”

“不过一月余的相处?你怎知道她为人如何。况且冷凝月还是北冥国来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危害花似国江山?”

“臣妾斗胆问您一句。您当真那般痛恨花似国么?”

“什么!”萧月明嘲笑了几声,她挥了挥衣袖,满脸不屑。地上的楚静雨楚楚可怜,双眼垂泪,已是十分害怕。但还是咬紧牙关说道,“花似国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您敢说与您无关吗?”

又是啪地一声,楚静雨脸上出现了五个手指印。她越发瑟瑟发抖,冷颤不断。

“贱人。敢管哀家的事?别忘了,就连江宸国,哀家也紧紧握在手中。你若不听话,哀家第一个便毁了江宸国。”

“臣妾求您…不要…”

萧月明一脚踢到楚静雨的肚子上。她一大早便得知探子已死的消息,心情已是十分不爽,这会子只好拿楚静雨泻火。

“那你为什么不听话!”她又拽起楚静雨的头发。“你告诉哀家,皇上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为了你,甚至不惜几度反抗哀家。前段时间还妄想把你带到他的身边。你究竟有什么?是脸吗?还是这柔顺的长发?”她一松手。楚静雨的头便撞在了墙壁上。

“同样是江宸国的公主。皇上为什么心心念念地都是你。而如今,上皇连瞧我一眼都不愿意。”

楚静雨只有暗自哭泣。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意。眼前这人,不仅是花似国太后,还是她的姑姑。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若是死了也省得哀家费心。皇上兴许会将你以皇后之礼下葬。多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曾经怀过他的孩子。”

楚静雨脸色白如纸。双手捂着肚子。

“这孩子真顽强。就算哀家用脚去踢,也不见得踢死他。但是,你认为哀家就没有办法让皇上认为孩子不是他的吗?”萧月明眼中算计越发明显,她咄咄逼人,怒火万丈。

楚静雨捂住耳朵。缩在一角。“求您…不要…。”

外面的雨停了。锣鼓声声作响。她此时已无知觉,怔怔地看着萧月明拿着剪刀剪去她的长发。用指甲刮花了她的脸。她死死地捂住肚子。无声啜泣。“她又打你了?”

楚静雨红着眼看着走进来的廖冬雪,“太后娘娘呢?她不会看见你了吧?你快走。”

“现在都已经是午时了。帝后都在礼殿准备拜堂了。太后娘娘此时已经去了礼殿。你这是怎么了?连时间都分不清了。”

廖冬雪将手覆在了楚静雨的脸上。

楚静雨轻轻握住他的手。滚烫的泪水划过手心。

“平日里,男子不准入深宫。今日帝后大婚,我也乘着机会进来看你。”

廖冬雪有些心疼,“我还是带你离开吧。”

“不要…我嫁来的时候便已是花似国之人了。哪怕死,也要死在这里。你不用太过牵挂我。”

他叹了口气,执起楚静雨的手。“那个老匹妇敢这么对你。我下次要她好看。”他有些生气,两腮微微鼓起。

楚静雨并未回应,她勉强站起身,推着廖冬雪出了房门。“快走,莫要让人看见了,不然你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廖冬雪想着自己在这儿待久了,必会让人生疑,他最后深看了一眼。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如果撑不下去,我就带你走。”

楚静雨看着他的背影。怔神片刻。

“…。好梦终是一夜罔盼。留不住、尽消散。”

这句话只有她自己听见了。那时年少写的诗,如今才渐悟出了些味儿。她只是不舍而已…很不舍…最后竟然还是只有她独自一人,在这种日子里…。

礼殿

一身红装的冷凝月盖着红盖头,她静静站立在众人的视线中,眼前坐在高位上的是萧月明。太上皇并未前来,看来皇室成亲,拜堂这一环节还是不能省去。

眼看吉时即将过去。四周的宾客,高官议论纷纷,还有几声不屑的嘲笑。

“皇上怎么还没来?”

“会不会是被后宫里的哪位绊住了?…”

“不不不,依我看,是不喜欢这位新皇后。”

“全部住嘴。”萧月明大吼了一声,“现在上皇和皇上都不在,这儿哀家便是最大的,你们这些杂碎竟敢在哀家面前大呼小叫的。不想活命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静。

萧月明很满意地笑了笑。

“再等下去,吉时过了,可就变成不吉了。凝月,就得先委屈你了。”萧月明四周扫视了一番,目光聚集在了一个浑身肥油、相貌猥琐的高官身上。

“李浩。你过来一下。”

那胖子一听,急匆匆地奔到了太后身前,一副讨好的姿势跪下。

“为了花似国万事顺心,国泰民安,与北冥国结兄弟之谊。这帝后大婚万万不能误了时辰。现在就由你代为拜堂。”

众人哗然。冷凝月冷哼一声,这是想败坏她名声的前奏吗?她依旧是静静站着。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她拜托楚静雨前来抚琴,可是却迟迟未到。楚静雨应不是会爽约的人啊。

绿妍不忿,她从一侧走出,说道,“太后娘娘未免欺人太甚。我家公主千里迢迢来和亲,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拜堂,花似帝却迟迟不出现,这岂是能糊弄过去的?要是我皇知道了,定不会轻易罢休。”

“够了,绿妍,莫要多事。太后本就视我为眼中钉,如此招摇,再被她抓住把柄就不好了。”冷凝月压低了声音,念道。

宾客多为嘲笑。他们中有的人指指点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显然不把绿妍的话放在心里。

“你…是说那个快病死的北冥帝么?”萧月明轻笑,“一月前,和你们一同前来的送嫁将军。我记得是叫什么…额…薛铭衿。”

冷凝月睫毛微微一动。

“他跟你说了同样的话。还托人写了书信快马加鞭送回了北冥国,那病皇帝还真想做些什么。可惜,自从我命近侍将薛铭衿等人抓住,并且施以极刑送回北冥国后。那胆小的皇帝便不敢说什么了。”

“你…”

“小丫头,少说两句或许可以活长一点。你别忘了这儿可是花似国,在皇上之下便是哀家说了算。”

冷凝月抑住自己想要掀起红盖头反驳她的冲动,死死按住了绿妍。

“朕来了。母后也少说一两句吧。”重重的脚步声响起。

冷凝月听见沉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接近,随后瞧见自己身旁多出了一双鎏金黑靴。

“皇上。”众人跪。

郝连宇枫微微掀起红盖头,看了眼冷凝月的脸,而后又冷冷放下。

“若是要拜堂,便快些。朕还有一大堆的公务要处理。”

早就准备好的小太监闻言,扯开嗓子喊道。“吉时到!…。”

“报…。”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手上沾染鲜血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趴倒在地上。

“何人如此大胆?竟在婚堂上见血。”萧月明气急败坏,但看在郝连宇枫的面子上,还硬是忍耐下来了。

冷凝月垂下双眸。看来这婚是…成不了的了。

“奴才实属无奈啊。皇上。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慌张?”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撞柱自尽了。”

郝连宇枫一退。

冷凝月诧然。

郝连宇枫的声音有些颤抖,“何时的事?”

“就在方才…”

还未听完太监说的话,在下一秒,他便丢下满殿贵宾冲了出去。同时,在那群跪着的人中,也有一个人趁着没人注意到他时,站起身冲了出去。

在郝连宇枫走后,宾客才面面相觑,缓缓站起身。

“皇上…奴才还没说完…”

“无碍。皇上不在,哀家听着呢。”萧月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楚贵妃死了么?”

“那血根本止不住啊,…人还在,但是昏了过去。太医前去看了一下。说是…”

“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什么事了,出去。”萧月明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有些不善。

太监不敢违命,他今天已算是放肆了,能捡条命已是幸运。他急忙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一股脑站了起来,小跑了出去。

“好了。今天前来的宾客中,还有其他国家的贵客。皇上不在,李浩。便由你继续代为拜堂。无伤大雅。”

“是。微臣遵旨。”那油头油面的李浩一听,倍感荣幸。他伸手在冷凝月的盖头下微微一划。“皇后娘娘。请。”

“拿开你的手。”

李浩一听,伸手也不是,将手缩回来也不是。尴尬地看了眼萧月明。而后者则对他轻点了下头。

“皇后娘娘。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命令…。哎呀…我的屁股。”那李浩突然大叫起来。他边叫着边拍打着衣襟下的火焰。四处跳动。

场面混乱起来。冷凝月趁此时,一把将红盖头掀起。眼前的场景却让她不禁笑出了声。李浩的衣服下摆不知为何着起了火,他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想将火焰火焰拍掉,却奈何身子太笨重,竟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他的手还勾到了一旁的菜肴,那些汤汁、糕点全部洒到了他的身上。接着又是一阵盘子砸碎的声音。他倒在地上,身上又青又紫,头上还挂着几条菜。

“我当是什么戏曲表演呢,原来只不过是一头肥猪在跳舞。”

“谁?”李浩缓缓站起身,他衣襟下摆已然一片焦黑。“谁敢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诋毁朝廷命官?死罪一条。”

“我又不是花似国的人,你们这一套对我可不管用。”

人群中微微有些骚动。一抹白衫推开人群径直走了过来。夺人心魄的紫眸正直看着冷凝月。

她抬眸。心中一抖,不觉后退了一步。

“原来是百绯宫的柳宫主。”

“太后娘娘,你可要为微臣做主啊。是这个人…是他在微臣后面放火的。”李浩直指柳如煜。

柳如煜扭过头去一笑。“猪讲人话。也不知害臊。你有哪只眼睛看见我放火了?”

“你…。”

“好了。都别说了。”萧月明心想,这柳如煜虽暂住在花似宫中,但平日里也没见着他,此时却突然出声做什么?难道另有目的?她略带怀疑地看了眼柳如煜,“柳宫主,你可是为庆贺帝后大婚而来?”

柳如煜又是一笑。“自然不是。但我有两件极妙的礼物要送给太后娘娘。相信你应该会很喜欢的。来人。将东西拿过来。”

只见百绯宫的宫人从前后两殿走出,手上都拎着一个大的袋子。共有四个大袋。他们把其中两个袋子放在大堂的正中央。微微打开。一阵血腥味儿传来。

里头竟然是一袋子的人头,约莫有数十人。

“太后娘娘。在这七日里。我可是差不多行遍了半个花似国。将各地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这些人都是品性恶劣至极、草菅人命的贪官。另外两袋是这些人所犯下的罪状。条条清晰。在花似国,这些罪名已足以被斩。我在今晨,命百绯宫之人将他们尽数暗杀,前来献给你。也不算越矩了吧?”

萧月明脸色一白,她掩饰地轻咳一声。“好…做得好…你为花似国立了一大功,那你可是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日后再说吧。我还有一件事。”柳如煜示意身后之人将袋子收好,缓缓而道,“我今日不是来庆贺的。而是来——”他突然将冷凝月的红盖头丢在了地上。手上加了三分力度,硬是将她带入了怀里。“抢亲。”

“放开。”冷凝月脸色一变,眼里有些不知名的意味。她在他耳畔警告似地说了一句。

哗然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柳如煜身上,想罢这宴席结束后,倒会传出不少闲话了。

萧月明眼看柳如煜的气势压过了她,她心中一怒,叫来守在外头的士卒。“大胆。哀家敬你是百绯宫宫主,方对你礼待三分。怎想你竟如此厚颜无耻。”

“柳某本就是性情中人,万事随心。此事还是希望太后不要阻拦的好。”

‘反了,反了!你们这对污秽之人。今日休想走出这个门。’

“你害了我。”冷凝月皱眉,继续小声低喃着,“还不快走,依你的轻功出去应不是难事。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柳如煜低笑。“抱歉。做不到。”

“什么?”冷凝月眼里有些红色。她双手成拳,重重敲打在柳如煜的胸口。“你当我是什么?一只猫、还是一只狗?”

“若是猫狗。我今日便不会来了。那两袋东西,也算是送给你的礼物。”柳如煜低头含笑。

“说够了吗?还不快将他们抓起来。”士卒步步逼近。柳如煜单手抱着冷凝月,不为所动,他突然轻声对着怀里的人说道。“要打么?”

“你还问我?都怪你。”

“我知道了。”柳如煜做了一个大家都诧异的动作。他突然将手中的剑丢在了地上。眼里闪烁着琢磨不透的色彩。“我认输了。我今日带来的人不多,又怎么打得过太后你呢?”

绿妍在身旁一听,气的差点就要吐血了,这柳如煜根本就不按常理做事,理直气壮地说要抢亲,让她差点就以为冷凝月会被带走。此时却又示弱,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将他们关入禁林屋。等候皇上发落。”

“是。”

两人被士卒抓起,蒙上了眼睛,压着往外走,冷凝月听见绿妍的呼喊声,心中恼怒。他明明都和樊素你侬我侬了。此时还来管她做什么?她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女人,越想越气,冷凝月差点咬破了唇。

走了很久。直到关进了花似国的一间破屋里,他们眼上的黑布才被拿下来。

“走开。”冷凝月等屋门被锁上后,即用力推开往她身上靠的柳如煜。

他紫眸有些暗淡,“过来。我冷。”

“谁管你?若不是因为你,我这么会在这种地方。”

“那夜…是樊素对我下了药…我和她并没有什么。”

冷凝月冷笑三声,“若你心中不愿,哪怕再烈的药,也奈何不了你。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柳如煜眉头一皱,“那也不是烈药…而是。”…。迷情散。他一顿,想起那夜眼前浮现的女子的脸庞。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他望向窗边,一改忧愁的形象,转了话题。

“小凝月,我其实也做了件好事呢。如果不是当众激怒了太后,她又怎么会把我们关到这个地方?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一路都要被蒙着眼睛?”

冷凝月被一语点醒。她透过破损的窗户打量起外面的景色。

“她是怕我们记住了回去的路。这草屋不结实,出去很容易,但要真正走出去,难上加难。”

她神色一冽,看见远处的石碑上刻着两个大字:禁地

“这里是禁地附近?”

“不错。花似国有规定。入禁地者必死。这里很大,有很多条出路。但十条路有九条是通往禁地的。如果我们在不知道路的情况下乱走,误入禁地,那是必死无疑的。萧月明显然是知道这点,才将我们关到这里。连把守的士卒都不用。”

冷凝月心中明白几分,冷笑,“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了紫玉才甘冒一险。”

柳如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说道,“凝月,过来。”

冷凝月嘴角有些嘲讽,她退后了一大步。

“若我说我只有三年可活,你信么?”

“不信。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既然这么坏,怎会那么容易死。”

柳如煜闻言,笑了。

“小凝月…。”他靠近。“等这些事情结束后。你若恨我,便杀了我吧。”

冷凝月不明所以,“何事结束?”

“待我将北冥国帝位夺来之后。”

“你还是冥顽不灵。”

柳如煜不容她的反抗,将她逼至一角。他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也对。你说的不错。但帝位是北冥帝欠我娘的。你怎样说我也好。唯独皇位我一定要夺来。那之后,我的命便是你的了。”

“一派胡言。”冷凝月别开眼睛。

“放心好了。你不会在这里待很久。我同花似帝早便说好。他倒时会放你出去的。我现在只想跟你说几句话。如果我不这样做,你也许不肯见我吧。”

“那些高官可是他叫你去杀的?我可不认为你是爱管闲事的人。”

柳如煜面对她的怀疑丝毫都不避讳。“是。但我说了,那也是送给你的礼物,其中缘由你日后便会知道。花似帝并非昏君,萧月明私底下做的事,他全知道。如今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语毕,他暂歇。缓缓后退一步,将头抬了起来。脸色依旧是那抹笑容,只是脸色憔悴,发丝有些凌乱。

“凝月,或许你是对的。我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但我何曾害过你?若你对那些事情心里在意。我自会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他说完,从衣袖里拿出送给她的那匕首,再度塞到她的手里,“拿着吧。为自己防身也好。”

“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支碧绿的萧,也塞到她的手里。

冷凝月将箫身翻过来一看,那上头刻着一个圆滚滚的‘煜’字,有些滑稽,但很是好看。

“我重新刻的,以前那支并无独特。但这支…却是唯一的。”柳如煜缓缓说着,又从衣襟后拿出另一支箫。是冷凝月以前送给他的那支碧玉箫。“我一直都放在身边…”

他没有注意到冷凝月眼中不知名的愁绪。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原谅你。”冷凝月突然出声。“箫和匕首我会收着…就像你说的。说不定,在事情结束后,我会用这匕首…亲手杀死你。”

“好。”柳如煜轻点头。走上前,一个轻吻落在冷凝月的眉头。

冷凝月只觉得这个吻好似有着魔力一般,她眼前有些模糊,身子有些乏力。最后只看见柳如煜抱着她缓缓坐下。他双手执起碧绿箫,轻轻放在嘴边一吹。

悠悠然然、略带忧愁的萧声响起。冷凝月晕晕沉沉,倒在柳如煜怀里。

“柳如煜…”

“什么?”

萧声一断。

“你的萧声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关于我娘曾说过的一句话,我偶然看到了。如今想想,其中的情感就如同这箫声一般…。”

柳如煜好奇,“说来听听。”

“此情无诉,此恨难眠。纵然三尺冰和雪,怎追忆、当初韶华。”她一顿,双眸微闭。“柳如煜,我累了…好困。”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睡一会儿吧。”柳如煜紫眸里有些空洞,嘴角溢出继续鲜红,内力支撑不住,此时终于破功。他将冷凝月平放在地上。脱下外袍盖在她的身上。他的体温逐渐回低,身上多出了一些薄冰。

他反手,再次将箫放到口边,一呼气,一阵冰寒。

在他清愁的箫声中,冷凝月渐渐熟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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