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瑾平时说话没有这么直接, 尤其是对着这些皇子皇孙。
吴王善武,疏于文学。不屑附庸风雅是在一次行酒令时, 圣上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说的, 偏赵怀瑾在前面又加了朴实无华四字, 比直接说他胸无点墨还刺耳。
吴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哼笑一声:“青郎这话说的新颖。”
赵怀瑾没有接话, 因为殿里的人都出来了, 江王走上前道:“五哥也在这里?先前为何不说一声,大家一起上山?”
吴王的视线扫过楚言微侧的脸,对江王道:“我昨天就来了,在这里住了一宿, 这就要下山了。”
“难得大家一块碰见, 五哥不多留一会儿?”江王道。
“不了, 我还有事要处理, 你们玩的尽兴。”他摆摆手,带着身后的青衣郎君往外走去。
那青衣郎君经过楚言时, 楚言抬头看向他,面相清隽,嘴角微挑,不是以前那个随身跟着吴王的幕僚潘雍。
李侨跑过来,拉了楚言的手,说:“听说这里的膳房养着小兔子,咱们去看看吧!”
楚言这一去,阮珍和杜婉宜也是要去的, 赵怀瑾默不作声的跟着,普安一看他去了,一跺脚也顾不得求签跟着去了,剩下的几人有一瞬间的停滞后,襄城道:“我和十四娘在这里求签,稍候再听法师讲些佛理,等午膳时辰到了再过去。”
江王也不打算去看兔子,便道:“刚刚方丈说后面的庭院里设了禅茶,我们去品茶,到时一块去膳房。”
膳房那里养了许多兔子,嘴巴里什么东西没有,却一直在咀嚼个不停,几只兔子的腿上还用布包扎着,上面渗有血迹。
“它们怎么受伤了?”李侨心疼的问道。
旁边带他们过来的僧人道:“这些都是在山间发现的兔子,有些是兽类所伤,有些则是被山下的猎户所伤,寺中人见了就会把他们救下来。”
“小兔子这么可爱,干嘛要伤害它们。”李侨蹙着眉毛生气的说。
“昨儿晚上你来宫里,还吃了兔肉,那一盘烤兔肉,你可吃了不少。”普安拿了菜叶子丢进笼子里,漫不经心的说。
李侨一听,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豆大的眼泪啪啪的落了下来,呜咽着说:“没、没有、我才没有吃……呜呜~”
“别哭、别哭。”楚言赶紧拿出帕子给他擦泪,对普安的话很反感,也不看看李侨才几岁,就说这样的话伤孩子!这孩子还是她的侄儿。
阮珍不悦的看向她道:“普安公主,说话前能不能先想好?阿侨才多大?您就这样吓他?”
普安没想到李侨被这么一说就哭了,也慌了,往赵怀瑾那里瞥了一眼,发现他正拿了帕子要给楚言的样子,心里的愧疚被妒火代替,为什么楚言不理他了,他却那么关注楚言?以前不都是避之不及的吗?从山上开始就累积的妒忌憋闷让她口不择言:“不就是一群畜生,杀了吃了又怎样?长得再好看、再讨人欢心那也是畜生,你以前喜欢的鹿、小鸭子最后不都是——”
“闭嘴!”楚言呵斥道,冷冷的看着她,见她一脸震惊,淡淡的对赵怀瑾说,“青郎,请带普安公主回去。”
赵怀瑾听到她的话,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稍许,伸手把帕子递给她。
楚言接过,没有多看他,拿着帕子给刚刚被她的那声“闭嘴”也给吓得不敢再哭了的李侨擦泪痕。
赵怀瑾的眼神沉了沉,看向普安,声音平淡:“听闻公主刚刚病愈,先前又爬了山,应该有些累了,微臣送您去休息可好?”
普安从楚言居然敢训斥她的震惊中回神,听到赵怀瑾的声音里没有生气的意味,立刻点了点头,她才不要在这里,终于可以跟青郎单独相处了。
看着他们二人走了,阮珍蹲下身揉了揉李侨的说:“刚刚你姑姑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信她就是大笨蛋!”
李侨扔在抽涕,身子一颤一颤的,他不想做笨蛋,但还是结巴的问:“真、的?为、为什么……”
“因为她累了想回去休息,又想你赵二叔送她回去,所以才说了大谎话。”楚言道。
阮珍嘴角一抽,好强的因果。
“嗯?”李侨眨巴湿漉漉的大眼睛不解。
楚言见他平静了,刮了刮他的鼻子,把他拉进怀里胡乱扯了一通,把李侨绕的晕晕乎乎的,终于相信普安是骗他的了。
几个仆人搬来了桌凳,上了些茶点,楚言让僧人取出了一只小兔子给李侨抱着,没一会儿他就忘了普安的话,专心致志的都兔子玩。
那边赵怀瑾送普安去厢房,僧人在前面带路,而赵怀瑾一直离普安颇远,如果不是道路只有这么宽,恐怕他走的更靠边。
普安咬着嘴唇,垂着的眼睛斜看着赵怀瑾的步伐,心里既甜蜜又酸涩。她想了许久,终于道:“对不起。”
赵怀瑾淡淡道:“公主为何道歉?”
“我……我刚刚说了那样的话。”她很紧张,心跳都快了起来。
“公主毋需对微臣道歉,人都有失言之时,以后公主三思而行便可。”
他的声音太过平淡,普安有些失落,又想起他那么关注楚言,便道:“既然明河与你划清了界限,你应该高兴才是,以前你不是总避着她吗?为何现在却又总是……”关心她。
“这些都是微臣的事。”
普安的脚步顿住,转身看着他,眼里有些不解迟疑:“难不成真如外面的人说的,因为以前她对你穷追不舍,最近忽然疏远了你,你不甘心,所以故意接近她?”
赵怀瑾终于看了她一眼,道:“微臣的事,并不需要公主知晓。”
他这般拒人千里,让普安渐渐激动:“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我那么心悦你……”声音到后面低了下来,除了羞臊忸怩,甚至还有丝卑微。
赵怀瑾让僧人走的远一些,才直接了明的说:“承蒙公主厚爱,只是微臣从未想过高攀,公主也应有文武双全的驸马都尉敬之爱之,才不负公主情深。”
普安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但凡想要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的人都不会尚公主,赵怀瑾有鸿鹄之志,怎么会娶她呢?只是她一直不愿去想,让自己抱有一丝小小的期望,谁知他竟然直接打破了这丝期望。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就被赵怀瑾打断,“微臣送公主到厢房休息,公主请。”
普安的眼角含泪,见他恭敬疏离的样子握紧了拳头,不住的颤抖,她咬牙抬手狠狠的擦掉眼泪,转身闷头往前走,她是公主就不能嫁给他,楚言就可以?而且太后居然还想要撮合赵怀瑾和阮珍!身份身份!明明她才是最高贵的身份!
赵怀瑾回去时,楚言正在逗兔子,他的脚步顿住,站在院门口凝视着她,她拿着点心喂那只只有手掌大的小兔子,兔子不理她,往李侨手里的菜叶子凑去,用一个圆圆短短的兔尾巴回应她,她似乎有些郁闷,不高兴的扯了扯兔子的长耳朵。
阮珍笑她:“你以为它是元宝啊!元宝吃的也是小梨糕,不是红豆酥。”
“小梨糕挺好吃的。”楚言似乎想起那只胖猫吃梨糕的样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眸也温柔如水。
忽然她从李侨手里抢走了菜叶子,勾着兔子面向了她。李侨立时不满,囔囔着去抢,但他太矮,蹦跳着都够不到,楚言高举着就是不给他,两人似乎较上劲一般,都不去旁边的筐子里拿新的菜,抢着那一片被兔子咬了一半的菜叶子。
阮珍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幼稚的举动,笑的露出了牙齿,杜婉宜也忍不住掩嘴笑着,小小的一方院子里,嬉闹声不断,如山间叮咚的泉水,纯净悦耳。
赵怀瑾看着,嘴角也溢出一丝浅笑,原本低沉的眸子也清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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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的午膳已经备好,仆人和婢女在院中的树荫下设了桌凳,普安的婢女过来说她身体不适,不一起用饭了。江王看着儿子抱着那只小小的兔子不松手,虽然看起来很开心很欢喜,但眼睛红红的,跟他怀里的兔子的眼睛一样红,好似哭过,他询问的看向楚言,楚言微微摇头,表示待会再说。
午饭过后,大家去了各自的客房里休息,寺庙里的晌午格外寂静,只有的檐角的紫铜风铃偶尔被风吹得发出一丝悠远的响声。
一声闷雷乍起,楚言从睡梦中惊醒,屋外狂风作响,树枝被大风吹得摇曳不停,她刚下床就听到了雨滴落在叶上、地上的“嗒嗒”声。
她打开窗子,雨飘了进来,飘落在窗边案几上青瓷花瓶里的黄色月季花上,飘在她的脸上,湿润微冷。她看着渐渐被雨打湿的地面,起了兴致,让夏来找了伞,想出去走走。
“郡主小心。”夏来并未阻止。
楚言颔首,对他轻轻笑了笑,撑伞出去,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拿男装,这么走一圈,及地的裙子该脏了。
山里的阵雨并不像山下那样闷热,凉的让人感到有些寒冷,两层极薄的轻雾纱完全抵御不了山雨的冷意,她这般走着,似是偶然,又似乎是必然,群青色的挺拔身影撑着墨竹白伞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如玉如石,漱漱清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