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早饭时, 杜安仲格外的沉默,今天还算好的, 昨天回来后精神就不太好,想必是对楚言突然的婚事。
杜婉宜静静的用着饭, 他们兄妹俩在府里住着,却也没察觉到会有定亲这件事,一时接受不了的人,肯定不止哥哥一个。
楚言没有察觉到,除非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表露, 否则她压根就不会往那方面想。
很多人提起她除了她的相貌之外, 更多的是品性不够贤良淑德, 尤其是她在赵家过得那四年, 赵夫人周氏不喜欢她, 跟着周氏出去登门做客很多贵妇都不喜欢她, 以至于她觉得除了自己的祖父不会有人喜欢她, 那些人对她态度温和更多的是因为怜悯:一门功烈只剩她一个孤女。
就连宫阑夕当时说的话,她也吃惊不已, 在夜里深深的反省过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杜安仲要先进宫, 出去时想到自己是去丽正书院读书, 心里有些闷, 不禁暗怨自己为何选了丽正书院, 离那写经使当直的地方太近了,总能听到猫叫声——虽然那猫很讨喜。
定国公和楚言则看着时辰,估摸着朝会散了, 才备车进宫。
去皇宫的路上楚言生着闷气,想想还是应该给他回个信的,回个“笨”字气他才是。
一路上外面的人见到定国公府的马车议论声不断,楚言听了一会儿,发觉他们的言论还是离不开赵怀瑾,听到有人说“宫阑夕横插一脚”后,她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宫阑夕会是什么反应。
此刻她是真恨自己当年说的话了。
定国公去了贞观殿,楚言则去了徽猷殿杜贵妃那里。
定国公到时圣上正和两相、大理寺卿和三位监察御史议政,他等了大约一刻钟才结束。
几个人出来见到他,除了赵九翎其他人都微微一愣,几人相互问候后,然后一个御史满面关怀的对赵九翎说:“今日赵御史因病请休,也不知道怎样,不知微臣下直后可否前去探望?”
赵九翎看了他一眼,笑道:“多谢关心,他没有大碍,探望就不必了,明日他就会如常到宪台。”
那位御史歉笑了一下:“是微臣多虑了,还请赵相公莫怪。”
“赵相公怎么会怪罪?关心同僚是常情,何况你们都是宪台的人。”李觅之拍拍他的肩膀。
“李相说的是,这有何怪罪的?”赵九翎笑笑,转而对定国公道:“不打扰太公了,您请进。”
几人都后退一步给定国公让开了路,他进到书房行完礼后,圣上就让他坐下,笑道:“我昨日让京兆尹挡下了婚书,不知楚老和茜茜有没有生我的气?”
定国公道:“是老臣疏忽才是,圣上对茜茜多有爱护,也关心她的终生大事,老臣一时忘了先禀告圣上,所以今日进宫一为告罪,二为禀告圣上,与淮陵侯的这门婚事,臣感到满意,茜茜也如此。”圣上看来密切关注着楚家,不然哪会那么快的通知京兆尹拒收婚书?
圣上一笑:“我当然疑惑了,还以为是宫阑夕自作主张,所以才匆匆召他入宫问个清楚,我看到婚书时仍感惊疑。”
“恐怕东都所有的人都如圣上一样,感到不可思议。”定国公苦笑,茜茜与赵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板上钉的事。
“可不是?”圣上嗤笑,“你以前看中的不是青郎吗?怎么突然变成了燕郎了?二人相比,青郎可比燕郎优秀多了。”
定国公面带歉然道:“让圣上操心了,但五郎老臣喜欢的紧,多年来他受圣上恩宠却未见娇纵,可见品性颇佳,将茜茜托付于他,老臣也放心。”
宫阑夕当然不错。圣上想,但是想到爵位一事,他还是如鲠在喉,一般人对于亲孙子去姓别人的姓都会感到不舒服,何况是皇家?
“为何是宫阑夕登门,这实在不符合礼规。”他问。
定国公咳了一下,道:“说了圣上可别笑,是茜茜硬要五郎亲自登门求婚的,这丫头非说不亲自登门不足以显示诚心。您看,这像个什么话。”
圣上哑然,倒像是她的做事风格,又问:“听闻你还考验了他?雀屏中选吗?”
“是啊,臣考验过他后才明白,为何圣上对他另眼相看。”定国公似是想起昨日宫阑夕的风采,嘴角露出赞赏的笑。
圣上看到他发自肺腑的笑容,心里头得意,但是,他看向定国公道:“朕一直以为青郎才是茜茜的佳偶良配,难道他不好吗?”还是在忧虑他会因为两家联姻而猜忌他们?
定国公长叹一声,道:“臣以前确实看中赵二郎,只是与其一直追求得不到的人,还是停下来看看身边的人,臣很庆幸,茜茜及时醒悟。”
圣上脸上的表情蓦地怪异,手也不自禁微微收紧,片刻笑道:“你说的对,既然你与茜茜都中意燕郎,朕也不再多虑,关内侯后继有人呀!”
定国公却摇头,微微喟叹道:“其实臣并不希望茜茜将来的孩子继承爵位。”他说这话时,眼睛不经意般往圣上脸上掠过又迅速移开。
这话语出惊人,后面的高公公震鄂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定国公,心里暗疑,怎么从明河郡主摔下瑶光殿之后,这祖孙俩每件事都出人意料呢?他给圣上打扇的手都许久才恢复扇动。
圣上心里气恼,定国公这是什么意思?担心自己对他仍有猜疑,还是认为他会计较区区一个爵位?他惊讶的问:“为何?”
定国公看着窗前璎珞纹的花瓶,面浮惆怅,道:“臣老了,只希望子孙日后能安乐无忧,茜茜为爵位而累,以前一直看不清楚。臣自私,不希望曾祖外孙也从小有此包袱,如茜茜一样,太过看中名利。圣上以前也听过茜茜的荒谬之言吧!”
圣上当然听过,楚言那时还小,因次子重于长子的言论还被人嘲笑过。
“你……当真?”他皱了眉,若是真的不用姓楚最好,省的他日后还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茜茜怎么说?”
高公公看了圣上一眼,心道,圣上这问话不对,正常的话应该是先劝解让定国公莫放弃爵位,你推我往客气几个来回再问这话,看来圣上很介意宫阑夕的儿子会姓楚。这到底是谁造的孽呢?楚炼算是圣上的情敌吧!
定国公微感苦恼:“茜茜还有些放不下,臣还得慢慢疏导,总归还有几年的时间,臣一定能说通她的。”
能说通最好。圣上转问道:“过继的事情如何了?”
“一切顺利,再过六天是个吉日,老臣就要有儿子了!”定国公朗声笑道。
圣上微眯了眼,幸好过继了,如果没有过继儿子,将来他还得大动干戈。若日后他们放不下楚炼的爵位,他就册封这过继的儿子为世子,定国公是明白人,二选一才能避其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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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猷殿里,阮淑妃也在,楚言奇怪,阮淑妃应该知道自己今日会来向杜贵妃说自己的婚事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奴向姨母、淑妃问安。”楚言满腹疑惑的道。
杜贵妃招手让她过来,等她坐下就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突然?我在宫里听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昨天听到消息她就立刻叫了杜安仲过来,谁知那孩子比她还震惊,甚至低闷落寞,不愿听到一个字。
楚言低头,有点不自在:“是太突然了,阿翁已经同意了。”
杜贵妃愣住,定国公居然同意了?
阮淑妃眼珠微转看向她,问道:“为何?你喜欢宫经使?”
阮淑妃问的太直白了,以至于楚言呆住,随后微抿了嘴唇,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她只想过宫阑夕为什么会喜欢她。如今稍稍一想,心里竟想要逃避,为何?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她为什么会想逃避?
阮淑妃见她神色怔然,便平静的等着她回复。杜贵妃虽然觉得阮淑妃的问话冒昧,但也想知道,毕竟先入为主,很难接受她的夫君不是赵怀瑾。
楚言无法回答,她喜欢宫阑夕吗?好像还不是,但是为何会因为他的不解风情而生闷气呢?
许久,她低低道:“我相信他。”
阮淑妃微讶:“也许他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楚言蹙了眉:“那您觉得谁是最好的选择呢?赵御史?”她问话的语气已有不悦。
阮淑妃笑了一下:“定国公同意所有人都是吃惊的。相比燕郎,青郎确实更佳,无论是家世还是自身本领。”
楚言没想到阮淑妃居然会说这种话,便道:“宫五郎是我的未婚夫,淑妃再不喜他,也不应对着我说这些。”
阮淑妃面色不变:“我说的这句话并非是我说的,不是吗?”
那些话更是其他人想的,所有人眼里,燕郎只是个字写好的宠臣,而青郎却是查封贪官污吏的清官。东都连璧就像是鲜明的对比,一个令人羡慕不齿,一个令人由衷佩服。
但是,她不过就是要嫁给宫阑夕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反对?他们又凭什么反对?楚言看向阮淑妃正要反驳,却见她的眼睛里一片清明,好似什么都知道。
楚言愣住,她……知道什么?但又为何不告诉她?她收起脾气,小心的问道:“为何您觉得我嫁给赵怀瑾会更好?”
阮淑妃淡淡笑道:“大约也是听多了你们的事情,觉得大周只有你二人才是最般配的。”
明显是在敷衍她,为何不能告诉她?为何阿翁也是避之不谈?也是可笑,她这重活一世的人,居然还没有他们知道的事多,但是——
“姨母、阮淑妃,茜茜厚颜,这辈子认定了五郎,别人觉得般配始终是别人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