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潘多拉恭敬地回答。神遣米达伦下界去问路西法那样的话,是料定了她会听到的罢。真是……这种拙劣的离间,真的会有用么?
“嗯……”神笑着托起脸颊。
“弄巧成拙了吗?”潘多拉声音平静地问了一句。
“不是。”神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胸有成竹,“那只是她傲慢地表象罢了。目的已经达到了。”——戮卡……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怀疑一切,不信任一切。这样,已经,够了。
“看看她现在在做什么。”神吩咐,潘多拉走到神面前,挥手张开空镜。
云错坐在椅子上侧倾着身子,以手背托着脸颊望着左手里的书,目光懒散。右手食指偶尔轻轻挑一下以势来翻页。
从空镜中看到了这些的神笑眯眯地感慨了一声:“还是那么懒啊,戮卡。”在一旁默默支撑空镜的潘多拉低眉垂眼恭恭敬敬。
——陛下,就算您不承认,现在的她,也确实是作为云错而存在着的,您所爱着的天使戮卡……已经,不存在了。
“好烦!”云错“啪”地一声合上左手里的书,丢在桌上,依旧懒散地坐着。“戒。念书。”云错懒懒地唤。抱着小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等蛋糕的那犽一听云错这么说,“噌”地一下就跳了起来,“不行!要先做蛋糕!先来后到!”
云错歪了歪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是么。”
那犽不知死活地双手叉腰站在厨房门口,用力地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云错的死亡微笑尚未扬起,戒微笑着从厨房里一边解着围裙系带一边将那犽竖起来的毛捋顺了,语带笑意地说:“很快就好了。等听到‘叮——’的一声就来叫我。好了好了,那犽来看着,不要让蛋糕在烤好之前飞走了。”
“诶?会飞走吗?”白痴那犽居然真的相信了。云错眼角突然一抖。
“会的哦,如果不看着它,它就会偷偷溜掉呢。以前做蛋糕的时候我不都是在一边守着的么?所以,那犽要好好地盯着它哦。”戒微笑着说谎,自然至极。
那犽当真信了戒的话,抱着椅子就跑进了厨房。戒这才走到云错面前拿起书来。
“你还真是……居然说这种没有水平的谎话。嘛,话说回来,相信这种谎话的那犽才是真正的白痴。”云错不满——因为如果换了是她,就算她说真话,那犽都会怀疑是骗他的。
“那是因为我平时的信誉好啊。而且,这种谎话对于那犽来说,是不会揭穿的。”戒笑眼弯弯,温柔善良——的样子。
“切。”云错耷拉着眼哼了一声,“看到一个总用留海遮着眼睛的女孩的故事了。”说着,云错用目光指了指戒手里的书。戒开始翻找她说的故事,可是将整本书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戒也没有找到云错所说的那个女孩子的故事。
“确定是在这本书里么?”戒温和地笑着确认。
“啊。”云错肯定地回答。
戒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笨……蛋。”云错伸出闲着的左手,食指懒懒地压在书脊上方,一扣,戒手里的书就被平压了下来。云错挑着手指翻了几页,“喏,这个。”
戒将故事看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总用留海遮着眼睛的女孩,而且,故事的主人公,是男孩。戒抬眼,用试图确认的目光望着云错。
云错却把目光移开,“我说她是,她就是。”
面对云错的任性和霸道,戒只是弯着月牙般的笑眼,温柔得叫人沉溺。
“……女孩停在门前,仿佛又看见了那天,当她对男孩子说‘我们做朋友好不好’的时候男孩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的样子。于是她犹豫了。但是抬头,看见面前的大房子,再回头看看寂寞的大花园,她想:这个孩子是多么寂寞啊,一定很难过罢,总是一直一个人待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于是她终于推开了门。从里面看,房子显得更大了,不知怎的,却叫人从心底里觉得寒冷和寂寞。她叫着男孩的名字,往楼上走去……”
戒的声音其实是稍微偏于中性的,温柔似水,轻软如絮,像他的人一样。这样温柔的人,没有谁会不喜欢罢,但是——戒太温柔了,总是一切都为别人着想,什么事都认真尽力完美地完成,没错,完美。因为太完美了,跟他在一起的人总会在相比之中发现自己的短处都是那么地显眼,不可掩饰。所以,虽然喜欢,却不敢靠近。
云错望着正在讲故事的戒,眼睫轻轻垂了垂,如同蝴蝶羽翼。
“……男孩坐在秋千上,荡啊,荡啊。他说:‘杰瑞,这样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我们……会永远,永远地在一起,对罢?’‘嗯,永远,永远地在一起。’男孩坐在秋千上自言自语,住着秋千索的手指指缝里,还藏着血迹。”
戒缓缓地结束了这个故事,这个一直孤独的男孩子的故事,而后,抬头望着云错。云错正托着脸颊闭着眼,无一丝表情。
“呐,云错……”——不要再听这种故事了。
戒温柔而忧伤地望着云错,刚一开口却被云错打断了,“戒。偶尔……任性一回……也好。”云错缓缓张开眼,外面的天已经渐渐亮了,光从窗帘之间的缝隙里照进来。“你的话,偶尔任性一回,我还是可以包容的。”
戒静静地望着云错,很平静,很平静,如一潭静水,水深,无澜。
“戒!快来快来!它叫了,‘叮——’地一声叫了!”那犽突然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声叫着。
戒似乎隐约颤了一下,接着笑眯眯地站起来把书放在桌子上,朝厨房走去。“好了好了。这就过来。”声音一如既往,笑容一如既往。
云错垂了垂眼,修长优美的手指轻轻抚在戒刚刚放下的书上。外面的光照在书上,封面烫金的书名在这样的光芒里有些刺眼。
故事里,害怕寂寞的男孩却拒接别人的亲近,杀死了想要跟自己做朋友的人——为什么?“答案……你最清楚了,不是么?戒——”云错阖上眼,收回自己的手,靠在椅背上。
“受过的伤就像犯下的过错一样,不是自己遗忘了就会消失的。”
“不会消失么?”一个沉稳而充满诱惑的声音突然响起。
“请不要擅自闯进别人的家里。”
“好——”路西法邪魅地笑着,双手支撑在云错所坐椅子的扶手上,将她围困在了他和椅子之间,彼此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云错缓缓张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路西法,目光安静而淡然,不动声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高岭之花,缥缈出尘,可望而不可即。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路西法眉头一沉。
“啊——啊啊。你!”那犽端着蛋糕从厨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路西法,大叫起来。路西法一副“真是麻烦”的样子叹了口气,隐去了行迹。放下蛋糕“蹭蹭蹭”跑过来的那犽已经找不到了路西法的影子,气鼓鼓地瞪着空空的地方。
“又怎么了?”
“那个恶魔,他上次骗我!说只要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来打扰,他就带我出去吃蛋糕的,可是到了结账的时候他却不见了!”那犽愤怒的脸突然变得可怜起来,扑到云错身上,“云错……对你来说我才是最重要的,对罢?你最爱的人就是我了,对不对?没错!就是这样……”“那个——”云错慢悠悠地开口,“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嗯?”
“那犽,变脸太快的话,会让人怀疑你的诚意和感情的真实度。所以,回去修炼修炼再来罢。”
“云错……”那犽泪眼汪汪地望着云错,如同被抛弃的小狗。“嗯,不错,就是眼药水的量还是太少了点。”云错如此点评,上楼去了。
“切。”那犽爬起来,回到茶几前,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眯着眼看着戒,戒微笑着问他:“怎么了?不好吃?”
“不是。”
“那……”
“我突然发觉,每次我被欺负的时候你都没有来救过我。戒,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这么没有同情心的家伙。啊,我看错你了。可怜的我,可怜的那犽,为什么命运如此悲惨?为什么我堂堂七尺男儿会沦落到只能被人欺负的份上……”那犽自怨自艾,戒却微笑着在他喘气停顿的时候适时插了一句:“那犽,‘七尺男儿’这个词,用在你身上不合适哦。”
那犽抬起头,戒笑容温和善良。
“啊!我悲惨的命运啊!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惨绝人寰……”
“‘惨绝人寰’这个词用得也不恰当哦。”戒耐心纠正。
云错坐在窗台上,手中托着的是一只纸鸟。路西法折给她的纸鸟。
窗外的光芒照落在草地上,跟天界倒是没有多大差别。云错想起故事那个男孩。孤独,寂寞,恐惧,想要确认自己存在的那个男孩。恍惚看见有谁站在草地上,行人往来,却没有任何人停下来看他一眼,或者跟他说一句话,仿佛——他是不存在的。
是因为太害怕了,害怕自己是不存在的,所以自己跟自己讲话,拼命地依靠自己来肯定自己的存在。太脆弱了,所以不想失去唯一的能够肯定自己的人,所以不想让别人介入到自己和自己之间。所以……即使是那个想要和他做朋友的女孩子,他也还是杀了她。
孤独……啊。
人类总喜欢说时间会抹去伤痕,可是……时间也会造成伤痕呢。不被察觉的伤,在心上。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在时间里遗忘了,可是——受过的伤,不是说遗忘了就会真的不存在了的。
伤口可以看不见,但是伤痛却永远存在,哪怕已经习惯了,麻木了,不觉得了,伤痛也是确实存在着的。
曾经她以为孤独就是自由。孤独的她独守着自己,不被任何事物束缚。最痛苦的事是失去珍爱的人和物,这些,她都没有,所以纵然神想要让她痛苦也无可奈何。
——她知道的,神要惩罚她是因为她擅自产生了感情,背叛了他。而神真正的惩罚并不是着千年的孤独,而是要亲手毁掉她所珍爱的一切。知道这一切的她拒绝一切,独守自己,千年孤独。
她以为这就是自由。
可是,不对……
路西法站在云错身后,垂眼,用手捂住了云错流泪的眼。
他的指隙里流淌着她的眼泪。怀中的云错在轻轻颤抖。“呐,路西法。”
“嗯?”
“你说,蝴蝶……是为了爱才忍受疼痛的吗?”
“啊。”
“会后悔吗?”
“不会。”
云错从路西法怀中轻轻挣脱开来,“那,你做我的蝴蝶罢。”云错侧首浅笑,盈着泪光的眼如同阳光下的冰凌,脆弱而美丽。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