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莫小蝶却是径直步入白露斋,推开衰败的大门,来到灰尘遍布的小厅,左拐是书房,再拐进去便是卧房。
简洁冷清,除了一张床榻便是占据东西两面墙壁的大书橱,左边书橱上满满的俱是书册。但右边书橱摆的不再是书,而是一个一个的桃木雕刻,高高低低,或大或小,满眼皆是。而这些雕刻有半数以上是人,女人,准确的说是少女。
方紫鸢好奇的拿起那一个个小人儿细看,个个栩栩如生,刀法细腻之极,圆滑光润。
“咦?他雕的这些人好像都是……都是你?!”方紫鸢忽然指着她大叫。
莫小蝶轻轻抚摸着这些雕像,喃喃道:“是我。”
“奇怪奇怪!他雕你做什么?这小子色胆包天,居然肖想自己的嫂子?!”
莫小蝶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已是泪水涟涟。
方紫鸢惊呆了。自她记事起,便不曾见过莫小蝶流泪,即便在她父母吵架那晚,也未见她流过一滴泪。但此刻,她哭了,无声的哭,珍珠般的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似乎永无止歇。
“小蝶……”她吓坏了,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久,莫小蝶方才拭拭泪水,轻声道:
“紫鸢,你信不信我在一秒钟之内爱上一个人?”
“你?不可能!”方紫鸢蓦然手指颤抖的指着她,“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爱上这个神经病了吧?就因为看了这些木头?”
“不,五天前我就爱上他了,就在一瞬间。我这么急着回来就是来找他的。”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爱上那个阴沉得要死、诡异得要命的玉东篱?你不是一直都喜欢阳光帅气的男生?他不是对你毫不领情、看也不看你?”
“不,他应该不是阴沉,更非诡异,只因他拼命躲我才造成这种错觉。他也不是不看我,他若真不看我,又怎能将我雕得栩栩如生?他是不敢看我啊……”她低喃。
“你在说什么?”
“你如果认真看过他的眼睛就知道了。”
“这太离谱啦!你确定你没有搞错?”
“有些事不必怀疑,直觉就可以,相信就可以。”
“好深的道理。”方紫鸢喃喃道。
莫小蝶白她一眼。“我一定要找到他。”
“喂喂,你找他做什么?你不会打算嫁给他吧?”
莫小蝶一怔,朦胧的笑了。“为什么不?”
“喂喂,你不要发神经哦!你昏头啦!”紫鸢大喊大叫。
“我是昏头了。我想,或许很久很久以前,远到现代时我就爱上他了,是我傻傻的不自知而已。”
方紫鸢蓦地张大嘴。“你不要告诉我,玉东篱就是你梦中的那个人。”
“正是。”
“……”方紫鸢的下巴掉到了地上,连捡也顾不上了。
“走吧。”
“喂,你要上哪里找他?”
“妓院!”
“……”
二人身着男装行在宽阔的大街上。
“他在哪家妓院?”
“呃,好像叫什么‘月黄昏’。”
“该往哪里走?”
“不清楚。”
“问问。”
二人抓住一名中年男子问“月黄昏”的地点,那人随手往南边一指,道:
“一直往前便是。二位是偷跑出来的吧?”
“咦?何以见得?”
“全京城最有名的妓院你们都不知道,可见家教极严,不是偷跑出来的是什么?”
“呵呵,兄台好眼力。”
二人疾步而走,不一刻便来到一栋朱红楼前,门庭若市,气氛优雅,香风扑面,阵阵莺声燕语叮咚而出,筝弦不断。
二人一踏入,便被一名龟奴点头哈腰的迎进。
“旁的龟奴呢?”莫小蝶皱眉问。
“呃?公子要什么样的姑娘?”龟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么大的妓院就你一个龟奴?”
“自然不止。”
“将你们这里长得最清秀的龟奴叫出来。”
“什……什么?”来妓院叫龟奴做什么?
“没听清?换一个好看点的龟奴!”莫小蝶不耐的扇着扇子。看着那名龟奴一脸委琐呆傻的蠢样,真难以将那位清峰秀月般的男子与之联系。
“好看点的?”
“对对,快去,快去,小爷有急事!”
龟奴看她一副即将爆发的火山模样,不敢怠慢,赶忙跑上楼去。不一刻领着一位瘦小的龟奴走下来。
“这位爷,他成不?”
莫小蝶眼一斜。“不成!换!”
“好好,换,换。”
第三个高大英俊。
“公子,这位呢?”
“再换!”
第四个,第五个……渐渐的二人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好奇的看着这位上妓院不找妓女专找龟奴的怪胎。
“我说,差不多就成啦!”方紫鸢抹着冷汗低语,“你一个人就要将满院的客人妓女都招来啦!”
“嘿嘿,将他招来才好。”
“他好像不是爱瞧热闹的人吧?”
“……好像是。”莫小蝶重重叹息。
“喂,你闹得这般无边无际,没准他早听闻了这才躲起来啦。”
“呀,我怎么没想到?走。”
“干嘛?”
“回去,明日再来。”
“……”
次日,二人再度光临,此次不敢大张旗鼓的招摇,只悄悄问接待她们的龟奴:“有个叫玉东篱的龟奴,叫他出来。”
经昨日一闹,满妓院的人俱已认得她们,故而那名龟奴倒也不曾呆愣太久,一怔之后,道:
“我们这里没有叫玉东篱的龟奴呀!”
“没有?就是——”说了也无用,满皇城知道玉东篱大名的人恐怕连玉府的人都没几个,更无人知晓他是大名鼎鼎的玉沧澜的弟弟了。“呃,那我说说他的长相吧,眉清目秀,比女孩子还清秀,肤色很白,眼睛很亮,非常非常亮,唔,比我高一个头,瘦瘦的,像个文弱书生——”
“啊!”龟奴突然一声怪叫,“你说的是他?!”
“是,是,在哪里?快叫他出来!”
“你……你叫他出来?”龟奴张大嘴。
“对呀!他不是龟奴么?”
“他……他是龟奴没错,可他……从未伺候过客人。”
“咦?”
“他比我们的头牌还难伺候。”
“?”
“他从不拉客,既不够温和有礼又不够热情,像个哑巴。这么说吧,他虽是龟奴,但龟奴该做的他一样也不做,老鸨也从不说他。他好像只是住在这里而已。我常听客人私下议论,他或许是落魄的王公贵族,早晚有一天会飞黄腾达,所以也无人敢得罪他。”
“哦。”莫小蝶不自禁的微笑。
“这里的各位姐姐妹妹也都非常喜欢他……”龟奴忽然凑近她,小声道:“有好几个姐妹还想破了他的童子身呢!”
“啪!”莫小蝶手中的折扇一下敲在他头顶,怒斥道:“你说什么?!”
“这……”龟奴吓一跳,“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嘛!不过,如今她们谁也不敢妄想啦!”
“为什么?”莫小蝶压下满腔火气。
“上面哪!上面好像知道了,大发雷霆,将那几名姐妹召去狠狠教训了一顿,个个带着伤回来的。从此更没人敢惹那位大爷啦。说是龟奴,您去看看他过得日子!”
“好好!快带路!”莫小蝶转怒为喜,忽然一顿,自腰间拿出几锭碎银扔给他,笑道:“赏给你!”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请二位随我来。”龟奴愈加卖力的服务,径直将她们领至后院一间精致的厢房。“只有他才能住这里,我们都住那边。”他下巴朝一旁点了点,莫小蝶和方紫鸢望过去,是一排破破烂烂堪可遮蔽风雨的柴房。
莫小蝶又掏出几锭碎银,道:“给兄弟们打酒喝。”
“多谢!多谢!您老日后有何吩咐尽管找我!”龟奴两眼闪着绿光,似乎怕她后悔般一溜烟跑了。
莫小蝶开始敲门,半天无人应。
“是不是不在?”方紫鸢问。
“管他在不在。”莫小蝶的耐心悉数告罄,当即推开门板走了进去。
室内轩敞明亮,名贵摆设比比皆是,琴棋书画一样不少,倒像个贵族公子哥的房间。但满室的酒气,扑面熏人。天哪!此人成日泡在酒缸里么?
外间无人,莫小蝶毫不客气的闯入内室,方紫鸢本欲拦她,但看她的架势,只好讲义气的与她一同闯入。
床上醉醺醺的躺着一人,闻声懒懒的起身,眯眸看了她们半晌,忽然全身僵住,半点动弹不得。
“终于认出我了?”莫小蝶笑吟吟的走近他。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他的酒似乎吓醒了。
“用脚走来的,难不成你背我来?”
“这……这岂是你来的地方?赶快离开!”他蓦然立起,满脸涨得通红。
“要我走可以,你跟我一起走。”
他惊愕的瞪她。
“横竖你不走我就不走。”她向他身畔一坐,挑衅的看他。
“你……”
“还有,从今以后不许再酗酒,我不想每次看到你都喝得醉醺醺的!自然,上次例外。”她朝他抿嘴儿一笑。
他面上蓦然大红,尴尬的别开脸。
“你的卖身契是不是在老鸨手里?走,我们去找她,我要将你赎出去。”
“不必。”他硬邦邦的看着地板。
“为什么不必?你喜欢妓院?还是……这里有你的相好?”
“不要瞎说。”他瞟她一眼又迅速移开。
“真的没有?那就看着我的眼睛讲话,这可是基本的礼仪哦。”
“……不必。”仍旧看地板。
“地板上有花么?”
“……”没花也看。
“还是,我长得很可怕?”
“……”地板的确安全多了,平板板、硬邦邦、冷冰冰的,继续看。
“那好,我走了。”她拉起木鸡般的方紫鸢直向外冲。
“且慢!你们直接回府。”他警惕的看着她。
“嘻嘻,你终于看我啦!”
他立即撇开头。
“你不放心就跟着我啊!”她继续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