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一大早,马点点起床后怅然若失地看着两个空荡荡的床铺。
“秦天碧,你不会丢下我吧?”
秦天碧在床上翻了个身:“你未必会喜欢跟我待在一起,我知道,还是算了吧。”
“奇怪,吕王竟然早起了,上朝去了?君王不早朝的呀?”马点点惊异于吕萌就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一声不响、神出鬼没地不见了。其实吕萌一大早就跑去了风为林,结果风为林大门紧锁,而且门前的告示显示这里已经停业几天了。
“真是奇怪,停业几天了啊,我都不知道。”
吕萌左思右想,决定先去酒吧找找林为风。
早晨凄清寂寥的酒吧里,惨淡地放着安魂曲一类的音乐,林为风正合着音乐丧尸一般肢体僵硬地擦拭着一台机车。
吕萌走过去,半蹲下打量着:“酷~”
林为风不说话。
“载着我去转转?”
“她载不了那么多人。”
“坏了?”
“算是吧。”
吕萌默然不说话了,继而看到机车上的一个字,有些难以置信地再仔细端详了一遍,伸出手指到:“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是‘薇’吗?”吕萌咬着牙齿说话,因要按捺自己唇齿、身体的颤抖。
“……”林为风想了一会儿说道,“不是……是……Victory的意思。”
“啊……哦,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吗?”
“记得。”
“那一起去吧……”
“不了。到此为止了。吕萌,说起来,我该祭奠的人比你还多一个。”
吕萌直起身子来,有些气愤地说道:“林为风!是你说的会一直陪我的。”
“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以为这样我可以顺带着赎罪,现在觉得,早就该放下了,太沉重的东西不该背着了。”
吕萌大叫着:“你叫我怎么放下!”说着,便要冲出酒吧。
林为风在后面喊道:“不准去喝酒、打人……”
“凭什么你就可以!”
“你试试看。否则就从我身边消失。”吕萌冲出来之后,也的确没有去喝酒、打架、闹事,没有人关注、没有人劝解,就没有什么动机了啊。
她乖乖地,就这样一路,在城市里东游西荡,像个幽灵一样,直到夜色笼罩,最终决定还是回学校去吧。
学校现在灯火通明,张灯结彩,欢声笑语,至少这样,感觉就不会太冷吧。
吕萌买了一个最大号的蜡烛,在一阶台阶上坐了下来,点燃它,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哼着歌。
萧亦俊背着书包,昂首挺胸若有所思地从台前面走过,看到有亮光,回头看了一眼,是吕萌。
吕萌也看了他一眼,瞪到:“你干嘛?”
萧亦俊笑笑:“应该是我问你在干嘛吧?”
吕萌看见他的眼睛在灯火映衬下微微地闪了一下,所以没有喝斥他离开自己。
萧亦俊坐下后说道:“你想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吕萌轻轻动了一下唇角。
“今天学生会忙了一天都找不到你,现在竟然在这里碰到了你。”
吕萌感到萧亦俊的意思是“终于找到你了,真好”,但是她也没有说什么。
“你点蜡烛干什么?”
“庆贺啊。”
“不是。别骗自己了。”
吕萌突然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喟然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倒下,向下飘落着。
吕萌终于开口说道:“你能想象这样的景象吗:深夜,你从热闹的派对中途离开,回到某座小区,外面的精彩依然继续,但是小区里却死寂一片。外面笙歌弦响,一对老夫妻正烧纸悼慰亡灵。”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悲喜交叠,苦乐无常,谁和谁都没有关系。他们处在太平的盛世里,哪里想得到某个角落有两个孤苦无依的人?自己怜惜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萧亦俊所说的“两个”不只是指吕萌所说的一对老夫妻。
吕萌又默然不说话了。
在这差不多七年里的时间里,吕萌自从知道我要陆续采访他们,就一直拜托我能从萧亦俊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但是很遗憾,即使我自认是心理情感专家,可以循循善诱地让人吐露出自己的心声,但也依然没有办法得知萧亦俊的过往,而且我也不想卑鄙地不经他的同意调查什么,虽然我认识那么几个萧亦俊以前老家的人。
只能说,他身上的那道防围太厚,变成了一道囚禁他自己的铜墙铁壁。突然,吕萌愤然地说起话,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那两个追着跑的人是谁呀!那个死胖子不会是耳朵陈吧!那个大长脸不会是彭子令吧!”
萧亦俊看过去,果真是他们,彭子令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我是体育生,你跑得过我吗?”
“可是你是打网球的。”
“哈,打的就是你,小网球~”
“你这个银呐~”
“我们过去看看他们怎么回事吧?”萧亦俊说道。
“好啊。”吕萌看着两人滑稽样子,非常地想笑。
本来,今天早些时候,马点点还以为能和杨抒晃荡过今晚,没想到杨抒也神神秘秘、神色为难地拒绝了她,等晚上上完课她回到宿舍的时候,秦天碧早已睡得跟猪一样,估计是睡了一天。
就算出去,秦天碧也是跟她的男朋友出去吧。
马点点哀叹一口气,想来想去,给耳朵陈打电话,“你们宿舍都在吗?”
“除了萧亦俊在学生会,都在。”
“真的都在?三个人?”马点点心头一喜,哈哈,都在,“那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耳朵陈看了一眼都在的另外两个人:一个常年蜗居打游戏的是绝对不会去的,另一个常年穴居的彭子令最讨厌别人在他睡觉的时候吵醒他了,耳朵陈想了一下,那“我们”就是指他和马点点喽,不禁喜出望外:“好的,马点点,我这就买票。”
马点点在那头说:“你买票吧,我会把钱给你的。”
这边,彭子令在睡梦中听到耳朵陈喊了一声马点点的名字,立刻就惊醒了:“你刚才说谁?麻球?”
耳朵陈已经在网上购好了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去,“是的,马点点说一起去看电影。”
“你跟马点点去?为什么?”
耳朵陈笑而不答。
“你喜欢她?”彭子令大吃一惊。
耳朵陈笑得咧开了嘴角。
彭子令惊呼:“不可能啊,没道理啊,你竟然连麻球同学都喜欢?!”
耳朵陈正色道:“请你不要这样怀疑我。如果总是有一个女孩,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你难道不会格外地留意她吗?”
“她对你怎么特别了?”
“有谁会那样热情地叫我耳朵陈吗?”
“……”
“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叫她麻球同学了。”
“……她那是叫你耳朵疼,”彭子令一脸不屑,“我也要去!”,说着掀被而起,从床上一跃而下。
“可是我只买了两张票。”
“我不管。”
“你要去你自己一个人买票去。”
“你把你的票给我。你自己买票去。”
耳朵陈眼珠子转了转:“不行!”
“哼,”彭子令说道,“麻球肯定没有说要跟你一起去!”
“她说了,她说‘我们、一起、去’。”
“我们?谁们?”
耳朵陈眼见不妙,说漏了嘴,于是立刻抄起书包夺门而逃,心想:反正只要我跑得够快,你又不知道是哪家影院。
彭子令随便裹了件大衣就在后面狂追,边追边喜从中来地大喊:“哈,她说的是我们!耳朵陈你这个骗子!”心里还想:以后,我也要万分热情地喊你耳朵陈了!于是,两人就上演起猫捉老鼠的戏码,正是吕萌和萧亦俊此刻看到的。
不过他俩实在是跑得太快了,一会儿就在黑夜中消失不见了,萧亦俊和吕萌两人没找到,倒找到了等在小礼堂门口的马点点。
“麻点儿,你戳成一小点儿在那里干嘛?”吕萌喊道。
马点点回神,从地上站起来,看见吕萌万分感激的神色喊:“哎~呀呀~吕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你在这儿等我?”
“没有,我等耳朵陈和彭子令。我以为你不回,还打算约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呢。你们有看到他们吗?”
“看到了啊。”萧亦俊说。
“看到了?”
“对啊,一个在跑,一个在追。”吕萌说到。
“奇了怪了……”
“没事儿,”吕萌说,“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他们自然会过来找我们的。”
吕萌跟萧亦俊互换一个眼神。
萧亦俊去买了几杯热饮,一些小吃过来,“是的,我们就在这等着。我猜,他们两个人总有一个人要对你说点什么。”
吕萌和萧亦俊都笑而不语,颇为神秘地看着马点点。
看得马点点心里发毛,一把小鼓捶狂乱地敲了起来,是真的吗?说什么呢?万分期待啊!
三个人都看向无边的黑夜里。
沉静的四周,有某种东西在跃跃欲起,窸窣的声响像是要组成礼炮惊雷之前的一片默响。
因为你知道,在点燃火引之后,经历那期待的几秒,它一定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亮起照亮世界的火光。
你说,夜晚多像一个百宝箱啊,你远远地看去,一片漆黑,好像什么都没有,可是一会儿,你想看见的人、以为不会看见的人都会从那里神奇地走出来,变成送给你的圣诞节大礼!
是啊,夜晚多像一个百宝箱!马点点当时告诉我的话,现在狠狠地扎在我、我们所有人心里。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都希望,她能从那个大百宝箱里变出来,仿佛一只跟魔术师玩捉迷藏的兔子。她只是跟我们作了一场游戏而已,马上就要走出来了,马上就出来了,马上……跟萧亦俊、吕萌、马点点他们三人看到的沉静的夜色不同的是,叶蓝薇和杨抒此刻在灯火璀璨的酒店会堂里,温热的暖气轻抚在她们的脸上又添一层红润的颜色,玻璃窗中看去的黑色夜空是不真实的印象派画作。
“你哥不会不来了吧?”
“不会。他答应我来见你,就不会失约的。”
叶若薇笑笑,又慢慢斟酌杯中的酒。
可是很奇怪的是,酒的辛辣入肚,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她背脊时时刻刻都感受到的一股凉飕飕的寒意,她有些惊慌地在会堂里张目四顾。
“哦,我哥说,让我们去里面的小包间。他到了。”杨抒看着手机说道。
叶若薇便和杨抒往包间里去,推开包间门,叶若薇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抒朝叶若薇开心一笑:“薇薇姐,你们慢慢聊吧!乔煜说找我有事情,那我先走了?”
叶若薇撑着门,让杨抒离开,愣愣看着坐在包间里的人,颓然地放手,包间的门砰然地关上。
叶若薇在长桌边坐下,沉默了良久,忽而笑了:“呵呵呵……跟你在一起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你原来还有一个妹妹,原来你姓杨?哈?李礼?”
坐在那里的是Lee。
叶若薇看到玻璃窗里倒映着的车流,又想起那天她孤独地浮游其中的水流。
而他如那时一样淡然地看着,不,欣赏着一切。
“你需要知道吗?”Lee面无表情地切开牛排,吃下一块,“我和杨抒从前都姓李。你不是只要知道我有钱就可以了吗?”
一阵心痛莫名地从她心底抽起。
她心痛的并不是Lee不爱自己,而是为什么在一起那么久,他却还是以为自己只爱他的钱?装得太真于是也就成了真。
“哈哈哈……”叶若薇忍住自己的痛、恨,说道,“的确,女人是嗅觉支配的动物,不仅能闻到男人身上的烟味儿、别的女人的香水味儿,还能闻到他们身上的铜臭,不,臭味儿!你真该喷点香水了。”
Lee放下刀叉:“你还不是回来找我了?”
“不不不,我不是来找你,我是来找杨抒的哥哥,配得上做杨抒哥哥的人……杨抒是个好女孩儿。”叶若薇俄而灿然地笑着,“按理说,我不该拂了杨抒的好意。”
可是她始终还是没办法再装下去,丢下拿起的刀叉,“但是有什么东西真的令我很反胃。不好意思,我失陪了。”
叶若薇起身,放开裙裾,往外走,拉门,Lee终于开口说道:“……谢谢你照顾我妹妹。”
叶若薇心中一声凄厉的长笑响起,头也不回的走了。走过长廊,笑声没有停止;不想乘电梯,再走一走,走下那几百级阶梯就会好一些?
枉我曾经爱过你,你对我的感情就只剩一句感谢……突然后面一个颇为气愤的女声响起:“仗着自己年轻是吧?能不能走快点,你后面是孕妇!”
叶若薇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不是有意的,我就不会永远挡你的路,走在我后面,你又何必那么心急,除非你承认自己真的不如人?”
“你!”女子从后面扒过叶若薇,两人相看一眼,都吃惊了一下。
女子立刻堆笑:“哎呀……我不知道是你。我早该知道的,虽然你和Lee分手了,但肯定还是会来蹭高级酒会的吧。”
叶若薇看她大腹便便,也不想计较,只是堆着笑容:“露露是你!你都怀孕了!我真想不到……”
原来是叶若薇的好同学,高露露,那个大学时代曾经跟她争Lee争不上,转而又撬同时向叶若薇示爱的包若明,即她现在的丈夫。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怀了孕应该会稳攥包若明于手心吧;而叶若薇,现在终于相信,跟Lee的爱情是玩笑一场。
“对呀,我们都好久没见了……你嘴巴还是那么毒,刚才那话说的,我可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想事情去了……你怀孕了还到这儿来干什么?”
叶若薇没有气力再继续逗留,很敷衍地答话,这却让高露露颇为警觉:“我是孕妇,电梯里的空气不好。那你干嘛走楼梯?”
“我是说你干嘛不在家里呆着?”
高露露反倒幽幽地问道:“你怎么不问包若明在哪里。”
“……包若明在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高露露深吸一口气:“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在这里有看到包若明吗?我在找他呢。你得原谅孕妇,智力都给孩子了,呵呵呵!”
“没有。我来了不到十分钟,而且马上准备走。”叶若薇极为敏锐地察觉到,她可不是来找包若明那么简单,可能是为了捉奸而来,所以她决定撒这个谎。像包若明那种花花公子,在老婆怀孕期间干偷情这种事还是极像他的作风的,虽然他喜欢孩子,但那也仅限于孩子。
“哦……这就走了啊。诶,你要是看见包若明了就告诉我啊。”
“那我肯定没可能看见他的,他肯定心心念念都在他的娇妻身上。而且你看你肚子,哟,圆鼓鼓的,肯定是男孩吧。你还是别乱跑,免得他担心。”叶若薇笑着说,“怎么办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但是我确实有很紧急的事情必须立刻走。”
“没关系,外面保姆等着在。”
“哎呀,露露,真是对不起啊。”
叶若薇说着,仿佛自己都相信自己是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要走的,立刻飞快地从楼梯上下去了。
“孩子满月,你这个干妈一定要来喝喜酒哦!”高露露在她身后喊道。杨抒这边回到学校,来到乔煜和她约定的地方,学校附属小学操场边秋千旁。
乔煜一见到她,就递上一个包扎极漂亮的礼盒给她。
杨抒接过来:“这是什么?要我转给薇薇姐的吗?”
“不是,是给你的。”
“圣诞礼物?”
“生日礼物。”乔煜说,“那天你在酒店帮马点点她们预订房间的时候,我看见你的出生日期上面写的是今天。”
杨抒一听惊了一下,但却极为尴尬地捏着礼物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怎么了?”
“我……”
“不喜欢我的礼物吗?”
“不是……我非常非常感谢你这么用心,还帮我准备了礼物,但是……”
乔煜看着杨抒。
“我还是实话跟你说吧。”杨抒放下礼物,“我从来都不过生日的。”
乔煜尴尬了一下:“对不起!”
“不不不,这跟你没关系。”
乔煜还是木木地愣在那里。
“好了……乔学长你坐下,我告诉你为什么吧。”
乔煜便在杨抒一旁的秋千上坐下。
“我爸爸记得我的农历生日,我妈妈记得我的阳历生日,可是他们记得的我生日的日子,却不是同一天……看起来好像我多出来一个生日,可是却从来没有人为我办过。我以前总觉得奇怪,后来才明白,原来每到那个日子,他们就会为究竟是哪一天吵,于是干脆就不办了。”
“……”
“所以,生日对我来说,是一个痛苦的日子。我总是在想,究竟两个人思维里有着怎样的偏差,以致于在他们心爱的女儿生日问题上都有着这样不可调和的矛盾?”
“对不起……”
“真的没关系。其实,只要看一下出生证明就会知道,医院、警察局不会弄错。但是我妈妈不愿意去看,她怕她的洋脑袋,真的搞不清楚中国的农历算法。”
“哦,是哦,只有中国才有农历。那应该差不多是12月吧?”
“哈哈哈……连12月也不是。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正是我妈妈在国外最喜欢的节日,我妈妈执意要让我和哥哥该跟她姓,所以一气之下干脆连我的生日都改在这一天。”
“那你生日是哪一天?”
“洋历是五月底。”
“啊……那就真的只好算作圣诞节的礼物了。”
“哈哈哈……是啊。”
“那你真的没事吧?不能过生日?”
“不会啊。我哥说,只要我想过,五月一整月都是我的生日,他会陪我天天过不一样的生日!”杨抒笑着说,“可是五月也有31天耶,都多一天!”
“哈哈哈!”
乔煜笑起来,但杨抒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明白自己所说的幽默。
“你来帮我推秋千吧。今天就好好的过一次节!”
“好!”乔煜走过来,替杨抒围上围巾,“会冷的。”
“研究生考试快要到了吧?要加油哦!”
“谢谢!我会加油的!”
两个人笑着,因为过节的缘故,更加亲密地嬉闹着。张扬和小麦也朝操场边走来。
“天碧在哪儿啊呢?”小麦漫不经心地说着,“她说她从酒会出来忘记带衣服了,人呢?”
“她拿谁的名谏去的?”
“……我爸爸。”
张扬沉吟片刻,说:“那是Lee他们的私人酒会,你爸只是跟杨董熟,以他的名义去不太好吧。”
“……酒会上有她的熟人吧,她就去了……可能也知道不太好所以就回来了吧。”小麦听到了秋千那边传来的说笑声,说,“情侣在荡秋千啊……”
张扬便朝那边看去,却不觉愣住,小麦所说的,秋千旁边玩得正开心的情侣,正是杨抒和另一个男孩子,而男孩子在小心地替杨抒整理围巾。
小麦于是说:“不是,我也很喜欢玩秋千……”
张扬也想这样想,这只是女孩子都爱玩的东西,所以那个男孩子只是陪杨抒玩而已,就像小麦如果说要玩儿,自己也会帮她推。但是,杨抒不会轻易要求别人的,不会……
张扬远远看着,默默问道:“他是你们班的吗?”
“不是……高年级的学长,秦天碧说他们好像在一起很久了。‘寒’音乐节那天……”小麦仿佛很紧张的样子。
“我知道了。秦天碧只是想引我看杨抒有男朋友了,好,我看到了……”张扬说着,“你以后不要老跟秦天碧一起……”。
张扬欲言又止。
当年小麦对秦天碧的作为她们家女仆的母亲突然变成自己的继母一句抱怨,“一人升天,仙及鸡犬”,竟然让她对小麦起了莫大的恨心,以致做了愚蠢的决定。但秦天碧毕竟在事情发生之前还是及时地悔悟过来,给自己打了电话,才没有酿成大祸。
凭这一点,张扬多少还是愿意去相信秦天碧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么绝情,即使她现在依然被嫉恨左右着理智,但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毕竟对小麦、对任何女生来说那都是一次残忍的回忆。正如我在得知了七年后秦天碧和萧亦俊在一起的真相一样,也还是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或者小麦做过的事情都点破、揭开来。人总是有被仇恨冲昏理智的一刻。
七年后秦天碧愿意配合萧亦俊演的那一出戏、她愿意背负的骂名,让我还是对她有些许的同情、不忍和钦佩。小麦听着张扬的欲言又止,跟上前去说:“你讨厌秦天碧吗?”
张扬往前走:“不!我不讨厌任何人!”
“你为什不讨厌她!”
张扬骤然停下,茫然四顾,他突然觉得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因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杨抒终究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张扬感觉到冷,牙齿打颤、浑身瑟瑟发抖,衣服之下、皮肤之上的那层空荡突然结出了大片的冰层,寒气往身体的每一寸辐散、蔓延开来。
“杨抒,”他颤抖地说,“我放手了……我想,我该离开了。我该去国外了。”因为放手而无所寄托,他只有用力地楸住小麦。他把她当作一棵树,暂时依靠一下,这样才不会倒下去。
三年、又三年的等待,还是等来一场空的结局。
有一个念头,但人生不止这一个念头;有很多念头,但人生只为了一个念头。而就在张扬和小麦转身走之际,乔煜看到了张扬和小麦,乔煜说:“那个男生认识你吧?一直看着你。”
杨抒瞥了一眼,心里既有惊喜又有沉痛,那么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有很多复杂的图帧在她脑海里不断地晃动。
终而她倔强地别过头去不看,说:“是认识。不过他和他的女朋友一起。”
“是张扬?”
杨抒不说话。
乔煜突然很激动地说:“杨抒!作为一个男生,我大概懂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一般的看!”
杨抒有些期望地看着他,眼里似有火星在窜起。
“我猜那个女生不是他的女朋友!”
杨抒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至少,现在跑过去,对他说,‘我喜欢你!’如果他没有回应,那你就说,‘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不喜欢了’,然后我就出现在你旁边,这样大家就都懂了!你放心,一定管用!”
杨抒突然心砰砰跳,失去了判断。
“快点!快点!”乔煜拽起杨抒,“听我的没错。快点!”
乔煜喊了一声,犹如让娇弱的羊儿吃了一鞭,杨抒终于打定注意,甩掉束缚自己的帽子、围巾,跑起来,跑,跑……
乔煜就跟在后面,一路地捡她的帽子、围巾、左手手套、右手手套……
在那么短短的几十秒钟里,杨抒的脑海里也闪现了许多帧镜头,真实的、虚假的、过去的、未来的。
她的心头有一株植物伸出了长而软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探开去寻找生路。
然后当她跑到张扬停下的那个花坛一侧,却看到,张扬和小麦在拥抱……
她怔住,脚步骤然停下,整个人无声地倒地,大脑却还在飞速地空转着,像刹车之后寂寞旋转的车轮。
刚才还生机蓬勃、长势疯狂的植物却在一瞬枯萎下去、黯淡下去、皱紧下去,然后悲怆地死掉。
真是太可笑了,我真是又做了一次白痴,我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余的想法,真是太可笑了……可笑……杨抒厌弃地埋怨自己生出来的幻想,久久地趴在地上。
乔煜缓慢地跟在后面,还在得意自己的判断肯定不会错,但走过来突然看到杨抒倒下,再看到他们的那个拥抱。从那个角度看是拥抱没错。好像还有亲吻吧?是不是真的啊?真糟,没有灯光不知道到底看清了没有!
乔煜心里悔恨不迭,千不该万不该怂恿杨抒!他蹲到杨抒身边,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张扬和小麦已经离开了,乔煜说道:“对不起……”
杨抒起身:“没关系……让我看清楚,让我死心,这是好事。”
“不是……”
“是,就是这样了。我原来也以为他看我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跟我说话的方式跟对别人不一样,可是根本就没什么不一样,一切都是出自双子座心里的臆想。我跟你讲的那些都不是事实,是我会错了意的虚构……好啊,从此多余的话我不说,多余的事我不做,就当他的世界跟我没关系,就让我孤零零一个人……我本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杨抒爬起身,颤颤抖抖地边走边说,句句说给自己听。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这一次之后,她再也不要想起。
“生活还是要继续,把记忆埋得深些吧,不要将故事唤起。”有人如是说。
乔煜跟在后面不知该如何劝慰:“不不不,是我害了你……我不是‘一般’的男生……唉……”其实,听杨抒讲这一段的时候,我好想说,他不是一般“男生”。当然这是玩笑话,乔煜是我见过最乖巧最无私的男生,所以上苍给他的福报就是,让他七年之后再遇见叶若薇,并有可能在叶若薇被陈燃暂时抛弃的那一段时间里照顾她、鼓励她,而不是如所有人以为的,他此生都得不到叶若薇的垂怜。乔煜跟着杨抒往学校中心、最有亮光的地方去,用那里的亮光可以照散心里潮湿的大雾吗?
他们从黑暗里走出来,出现在了等在小礼堂门口的萧亦俊、吕萌、马点点三人的眼中,那三个人都惊奇地呼喊了起来,吕萌和马点点更是如撞头彩地高喊杨抒的名字。
听到那两个熟悉的声音,杨抒才觉得有了安全感、现实感,只有她的朋友们才是最真实、真诚地存在啊,她带着笑却很迷茫地朝她们走去。
这时,彭子令和耳朵陈从黑夜的另一方里冲了出来,萧亦俊“哈!”地大叫了一下。
吕萌瞥瞥马点点,迎上前来替她问道:“你们跑什么?”
“……没什么,我们在锻炼身体。”彭子令说着拉拉筋骨。
马点点心有期待地等着彭子令说话,彭子令最终只是挠挠脑袋如逃过一劫地说道:“大家都在啊。太好了,不用去看电影了……”
马点点垂下脑袋哼了一声:“不是大家都在,还有叶老师不在呢!”
杨抒抵达,听到马点点说叶若薇的时候,朝黑夜里看了一眼,但愿薇薇姐,能有不同于我的好结局,结果没想到,叶若薇竟然也失魂落魄的从那里一步步踱了出来。
黑夜果真是个百宝箱,现在所有人都统统从里面走了出来。
继而大家也发现,叶若薇仍穿着舞会的礼服,肩膀、胳膊都暴露在寒气里,她的嘴唇冻得发紫、皮肤冻得像鱼干。
大家都担心地围了上来,吕萌赶快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乔煜把杨抒的帽子、围巾为她戴上,让她驱寒。
叶若薇叹口气:“妈的,为了应付一个大肚婆,老娘慌得衣服都忘拿了。”
大家都笑。
看来你下场也很惨喽。杨抒心想。
叶若薇说:“今天难得大家都在,凑巧不如赶巧,我们去唱歌!”
“好啊!”马点点叫起来,“我知道哪里新开了一家KTV,又好又便宜……”
一行人纷纷左右相挽,在夜幕沉沉里,像行船一样在黑色的河流上如鱼得水地溯流。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彭子令在后面问。
“哈,凭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
吕萌鄙视地问:“有哪八方?”
“这……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外加角徵羽商宫,多送的一个正是中间本宫的‘宫’!”马点点在前面上下比划,而后拍拍胸脯,“额嗬嗬……”
“你神经病啊……”叶若薇笑着责骂她。
“八方难道不是东西南北中,外加四个对角线?”吕萌则毫不留情地戳穿马点点。
“……”马点点翻了一圈眼珠子,“那你说有哪六路?”
“呃……”
“不是前后左右上下吗?”
“滚!”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起来。“男人们都走开,让我们安静地待一会儿……”
吕萌喝多了酒,在KTV一个人霸着麦鬼哭狼嚎。
大家都如坐针毡。
“我们这是怎么了,男人为什么不爱我们?男人到底爱我们什么?”
只一句话,戳破所有人的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