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每个人都带着浓浓睡意。就连白宇渊如此定力好的男人,意识也开始支撑不住了。眼前的师兄早已扒在桌上打着呼噜,就连一旁的县令大人,眼睛都布满了血丝,但双眼却眨都不眨一下。白宇渊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练就了睁眼睡觉的本领。而那些烟脂俗粉,因抵挡不住睡神的魔力,她们早已进屋回去睡觉了。但惟独只有一女子,令白宇渊不免好奇。他借着假寐的状态,上下打量眼前卷缩在墙角的女子。
这名女子虽然粉妆玉琢,但眉宇间却不停地皱着,给了她原本好看的面容多添了几道不暇之色。
“原来是她!”白宇渊记着,那位被他轻轻施了魅术,便向他全盘说出好姐妹的美姬。“她是在为方才吞口而出的罪过自责吗?”白宇渊淡定的解释,却没想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白宇渊赶巧寂寞,就顺道溜到美人的身边,细细品味那带着委屈的温柔香。
而那名美姬在众姐妹面前看似柔情似水,却没想到孤身一人时,性格还是很要强的。她认真地盯着迎面走来的白宇渊,望着他微笑的表情她就浑身不舒服。
她抬头看着他,咬牙切齿地涨红着脸问道:“你这混球,你来嫠家这做什么?今天晚上嫠家心情不好,恕不接客了。你去找别的姑娘吧!顺便把这些银两都平分给她们吧。嫠家可不欠她们的。哼!”言罢,美姬姑娘将方才白宇渊交给她的一锭银子又重重地交还给他的手里。她看都不看一眼,仿佛那枚银锭子就跟一坨屎一样。
这样的神情,让白宇渊看了好气又好笑,但他却对她产生更大的好奇。
“怎么?你方才不是特别喜欢这些钱吗?还跟你的姐妹们赌气。这枚银锭子是在下赏给你的,你就好生收着吧。”
“你是不是在心里瞧不起我们干这一行的女人?你……你是不是心里也同样看不起我?哼!所以这银锭子若碰我手,你便不再接回去了?”美姬一脸怀疑的询问着,她的眼里透露着蔑视。这回的她没有对白宇渊用称谓,而是将自己所思全盘托出。
“美姬姑娘你误会了。在下只是很少同女人打交道,实在不知如何与女人相处。如有不小心冒犯了美姬姑娘,还请美姬姑娘多多担待。在下定当尽力为姑娘扰烦心事。”白宇渊的声音,像是有重力的声音,令每个姑娘只要是听了他那磁性且温柔的声音,便会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罢了。公子的真心,我看得到,也体会得到。但是,你若是真心待嫠家好,就平分高汤,让每个姐妹都能享受到公子的恩泽。那也就是对嫠家最大的回报。唉!其实方才姐妹在时,我也只是说了些气话。但她们说得没错,干我们这行的,女人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那全是违心的话。因为对方也不会当真,也害怕当事。在这种物欲横流的圈子里,每个人都各怀鬼胎,你根本不知道何谓是真,何谓是假。但其实呢,在遥月楼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苦命的。越是台上越光鲜亮丽,越美丽的,她们的苦就要比我们这些长相平平地要受得更多。为……为什么呢?因为哪怕你赚了再多的钱,你都没有办法摆脱过去曾是供男人享乐的下贱妓女!是的,你没办法摆脱,所以钱又有何用?有何用呢?公子,我说了这么多,你可告诉我,怎样……怎样才能摆脱现在身上的污点?过去曾碰到过一名读书人,他就是这样跟我说的:‘你呀!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这一生,注定为你这一失足而付账。’”点到此处,美人明珠双泪滴滴垂落,恨初当时命运为何如此坎坷。
然而,美姬姑娘像是突然间自己触碰了遥月楼禁忌:每个女人都不许在客人面前掉眼泪哭诉。她像条件反射似的,又用卷袖为自己抹去了泪花。她一改常态,对着白宇渊展露她最美的笑容,仿佛方才那娇滴滴失落的样子并非本人。
白宇渊那深邃的瞳孔,似乎也看出什么。他语气平静,虽然说出来的话是如此感性。
“你这是何苦呢?就算是这个行业,妓女——也是人——也是一名女人。女人不就是被男人疼爱吗?而且,你们跟那些良家妇女不同,你们要比她们更有骨气。她们那是成为一人的妓女,所以只能全都仰仗一名男人;但你们是自己赚来的银两,不需要仰仗任何一个男人。相反的,未来也许还有一些天真、未出世的男人,甘愿为你们倾尽一切。所以,你没什么好伤心的。相对的,你姐妹也根本未曾伤心的。倒是你比她们多情了。”
美姬听完白宇渊那无任何感情的阐述,她知道白宇渊的出发点是为她好。但是听完他所有的言辞,她想开心,却开心不起来。他这是在替我说话?还是在讽刺我们干这一行的?美姬遥遥头,满腔的揪心,却也无法对客人动气。
“算了。公子的好意,嫠家心领了。那嫠家先在这儿谢过公子,能帮这枚银锭子分掉给其他姐妹。”
“哎呀!在下可一直没答应要帮姑娘这个忙。这银子在下就跟你换另一包随路用过的碎银,但因为在下也不知道这包钱袋还剩多少,你若不嫌弃,就用你这一枚银子换这一包钱袋,也好方便你自己去施舍给其他姐妹。”白宇渊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包手掌大小,沉甸甸,圆鼓鼓地钱袋立在银子隔壁的桌上。
摆在美姬眼前是一道选择。左边是那枚完整厚重的银子,右边是一包圆鼓,比银子要大包的钱袋。美姬姑娘看着白宇渊,她有些不明白为何要这般做选择呢?
“人生,不可能全是上天帮你铺好路的。这一路的造化,关键还在个人。遥月楼的规则其实就跟世道一样,这是一种生命法则。如果你不去领悟当中的意思,将来你也还是会犯同样的错。刚巧,现在大家都睡了,就剩我俩还这么有精神。在下就舍弃一些时间教会你领悟处世的涵义。那……现在你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选择。你是愿意要这一枚银子自己花,还是直接要这包钱袋,但是钱袋的金额我方才说了,不知道有多少,但确实是包钱袋,你完全可以平分给你众多姐妹。只是我一直在想,这平分下来的碎钱,她们会领情吗?昨天你也看到那些姐妹对你的态度。在下真不容易,那些姐妹会看上你这许碎钱。你还不如好好拿着这枚银子去多买些东西。”
“公子所言,言之有道。嫠家明白,这世上并无十全十美的东西,有得必有失。嫠家已经选好了。”美姬姑娘态度坚决。白宇渊看着她那坚信的眼神。不知为何,他有些后悔当初对她使用了魅术。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因为她打破他一如往常的信念。他相信她最后会选择那……
“嫠家选择好了。非常感谢公子施舍。那嫠家就先行告退了。”
那一包钱袋子,就像仙女刚採摘完那新鲜的水果一样,虽然它不像恶魔刚从兽禽身上徒下来的一块肉那样血腥,却能让每个人都吃在心里甜甜的。
美姬姑娘告别了白宇渊,独身一人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她并无马上就寝,而是对着眼前的钱袋发愣。方才对视白宇渊她是紧张的,然而在选择的时候却态度镇定。她很满意自己的行动,她也甚至一直在回忆,当初到底为何会直接就没给姐妹面子?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每个姐妹都能拿到钱了。虽然不多,但是希望能保住彼此的姐妹情意。”美姬姑娘小心翼翼地将钱袋打开,倒出。
然而事实就跟她想的一样。她微笑,望着这眼前堆积小山的铜钱,它们全部加起来,也不及那枚银锭子的一半。然而美姬却将它们看成珍宝。只见她一把拥抱这些美丽的铜钱,流下她最真挚的泪水。
“姐妹们。我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我们遥月楼的精神。美姬所做的这些,你们会鼓励我吧。其实……姐妹们,美姬真得为那件事而道歉……”
……
而偷偷跟随在美姬姑娘门外的白宇渊,在听到她所做的一番肺腑之言,既然也露出他生平的第一次笑容。他默默地又离开这片流有真情的花土,独自一人又下回了楼,望着眼前一人睡死样,打着呼噜估计早已云游四海;而一人看似醒着实则跟睡死没两样的人,预估早上起来,周围的人全都会见到一只兔子。
“这两人的睡相,也真像是一道选择题。但结果如何,当事者都将为他的选择负责。而在下,也当为自己的选择做好最坏的准备……”白宇渊遥头笑道。
窗外风儿轻轻敲,帘内心儿轻轻摇;
月夜空房泪潇潇,佳人坐怀哭钱烧。
楼上鼾声阵阵起,楼下鼻声阵阵落;
白日大殿喜纷纷,众人相拥笑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