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丰盛的菜上全,大家落了座,大姑娘却迟迟不见。这也是旧风俗,女人和孩子不上桌。这多少让三姑娘有些不舒服。毕竟自己也不是他乡了不得的人物,再说了,她排行最小却让大姐姐侍候着,所以这顿饭吃得并不开心。家里的男人都是好酒的,喝红的也没什么兴致,所以个个倒满了白酒。男人有男人的话题,不深奥,但说起来却热闹。三姑娘并不是因为久居他乡,见不得这酒桌上的酒话太多,而是本来就是个简单的人,一饭一蔬,填了肚子即可,而许多家常的亲热话,放到酒桌上,过后即忘,没什么意思。
这还不是主要的,三姑娘觉得现在的乡村是畸型的,变了味。
那时的村子要比现在的漂亮得多,家家户户屋前长满楠竹,夏天的河面长满菱盘荷花。鸡鸭成群却也是其乐融融。外婆有时会来看我们,外婆是有名的美女,穿的是绫罗绸缎,皮肤皙白,瓜子脸有些妖气。
外婆的美人模样与妈妈的样子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等到三姑娘10多岁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外婆不是亲外婆。大姑娘到了找婆家的时候,妈妈不同意她自己认识的一个男同学,那个人家也是远近八方的有钱人家,可是那个男生的妈妈是个晚娘,也就是他父亲的续弦。续弦也有好的,妈妈坚持认为男生的晚娘是个纺织女工。女工晚娘心狠,不会爱孩子。
外婆原来是一个苏州商人的小妾,会弹琴唱曲,想来外公是一个多情的种,否则也不会把萍水相逢的戏子带回家。算来也是有情人终身眷属。外公的原配因为久咳不好早早病亡了,外婆于是直了直水蛇腰扶了正。只是秉性难移,喜欢吃喝却不肯做家务。最要命的是相好排成了队,在外公外出做生意的时候,是外婆最最幸福的时候,那些男人到最后致于抛骰子睡她。没轮到的饥渴难耐,在外面拍门砸墙搞得鸡飞狗跳。
这些故事都是母亲说出来。最离奇的是外公是个玉树临风有体面的男人,外婆的相好里也有是拐子呆子的。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没人辩驳。三姑娘不相信,娘对男女之事一向鄙视,但又一向津津乐道。
外婆那时候来总要住几天,三姑娘总喜欢蹭到她身边,闻她身上的香粉味。乡下的女人有的是汗味,腥臭味,没有一个女人有她这样的粉香味。三姑娘胆小,也不敢摸摸外婆身上油光发亮的水滑水滑的缎子衣裤。外婆还喜欢在斜襟处放一块绣花的丝帕,美得像画里似的。
再看看屋前屋忙碌的妈妈,墩实黝黑,就是女王与女仆的画面。
妈妈长得可真是不好看啊,她要是好看那么一点点,一定也有人半夜在门口扔砖头。那年头,父亲长年在外做生意,对家里放着这样一个女人是很放心的吧。
外婆一直美到86岁,那弯弯的眉毛还像是画上去的,她坚持睡雕花的大木床,她的床里侧放着许多红木盒子,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她用的蚕丝蚊帐,直到她闭眼前一刻,才被舅舅卸下来。
乡间流传一说法,在人快要闭眼之前,必须把蚊帐卸掉,不然影响那个人投胎,被网住了不是。
娘,是个弃婴,还是在襁褓的时候,就被亲娘抛弃了。那是一个怎样万般无奈还是铁石心肠的母亲呢,那个人才是三姑娘红红的亲外婆。直到几十年后,红红还是想知道这个亲外婆有着怎样的人生。
母亲长在外婆的视线内,过着她十分不喜欢但不得不接受的日子,天天5时即起,做一圈家务,然后把牙粉牙线洗脸水毛巾一应俱全的准备好,外婆是她的女王,她的确是她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