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姑娘忙好上桌吃饭,最后一道菜也上来了。砂锅里炖着的草母鸡汤,香气扑鼻,难得的是味道纯正,不是圈养出来的草鸡。三姑娘吃得少,喝上两小碗鸡汤,微微冒了汗。心里想还是大姐贴心,现如今城里人拿着大钞票也不一定能够喝上这样的汤啊。
就像一篇文章,即使起头和中间写得平平,但好歹结尾说出了那层意思,也像一段音乐,总算有两个音符有那么点抓人,三姑娘红红放下了碗筷,饱了。
这边,大姑娘开了口,你道这鸡谁拎来了,隔壁的凤凤啊,她今天回来了,给她父亲过七烧纸。
娘亲叹息一声,亏了这个苦命的丫头。凤凤的爹娘一口气生了8个,死了3个,活着的5个头尾是女娃,中间三个是小子。大姑娘嫁得远,男人是个公社书记,命好啊,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可在生了二子后,月子里吹了风,落下了气管炎的毛病,咳个不止,身子越来越虚弱。小姑娘就是凤凤,生得一张邓丽君的圆圆脸,脾气好,长得好,初中才毕业,不肯读书了。后来就去了姐姐家帮忙带孩子,三年五载,姑姑竟是一命呜呼了。等到十八九岁的凤凤出落得一朵花时,凤凤的妈妈却发现小女儿腰粗得像水桶,差点一头撞死在一棵楝树上。
凤凤妈40多岁才怀了凤凤,大女儿过世,小女儿与姐夫又好上了,这一大变故,使得老太太从此落下了摇头和手抖的毛病。
对面看到她来,摇着头,抖着手,说不到三句话就是:嫂子,我没脸活啊,我怎么有脸活着啊。她这样没脸地活到了89岁。其间,大儿子癌症去世了,大孙女儿白血病去世了,三儿子的老婆生病去世了,大媳妇跟一直相好的初恋住到了一起,老头子痴呆了,一天到晚不记得这个不记得那个,凤凤妈硬是活出了高寿。
就是这个小女儿,把女儿培养到读了大学,转回身回来照顾父母,吃穿用一应她供应,衣服被单洗换全承包下来,没有一个媳妇是孝顺的,没有一个孙子孙女是有空的。凤凤承担了一切,直到凤凤50岁的年纪,父亲去世,她才得以解脱。而那边,姐姐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做了局长,一个做了教授,女儿嫁到了省城。
这个任劳任怨的女人终于见到了阳光。那个原来的公社书记,现在的退休老干部迎来了夫妻团圆安度晚的好时光。
说到凤凤,三姑娘红红是忘不了的,童年里,是她与她一起上学,背书,做农活,天天在一起。红红记得人生的第一次牵挂是与凤凤有关的。
她俩家离得不远,放学后一起拎篮子去割草,那晚,金色的夕阳照在西边,彩霞满天,他们约好在老地方相见,可是左等不见凤凤来右等不见凤凤来,后来凤凤的大嫂子路过说,红红你就不要等她了,凤凤带话说今天肚子疼。
红红的人生第一次这么失落,第一次知道孤单是这样的滋味,也是从那一天起,红红发誓要对凤凤好,把她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
可是人生中,什么东西都在流失,就比如青春,比如童年,比如童年的朋友。凤凤因为不再升学去了姐姐家,从此与红红几乎没有联系。
童年时见得最多的是楝树,枫槐树,中国梧桐,现在全村也难觅这三种,时光就这样夺取了那些美好的记忆,也或许怕多愁善感的红红少些遇见少些伤怀吧。
现在的村里,最多的是结满果的银杏,结得太多了,低矮的树一律躬着身。这样子让红红想到小时候天天割草喂过的母羊,总是怀孕生小羊,两排乳头就是这样密密的排着,肚子下总是拱着几只吃不饱的羊。
红红舍不得母羊,但又恨割不完的草。
就这一点,让红红多么地讨厌母亲啊,她让红红像个童工,总是有做不完的活,有时娘还会把篮子塞在红红的臂弯,让她在放学回来的路上就割草。
红红的爸爸在县城里,他不知道他最小最漂亮的女儿,过着比别的孩子累得多的生活。可是因为有凤凤陪伴,红红是那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