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最怕雨的,一生从没认识到雨的好。而金叔的骨灰盒就要下地埋了,这雨下得这么突然。
娘终于惧怕起来,在金叔安埋的地方不远,三座坟茔相连,一座是她婆婆的,一座是隔壁素素的,一座便是她的夫君的,三座相连的坟突然手拉手一般环拥过来,红红的娘突然一阵眩晕,嘴唇乌紫,一个跟头倒在了泥泞的地里,旁边忙着安葬金叔的人全聚精会神地忙着,等半个小时才看到红红的娘。
七手八脚大家把红红的娘抬了回来,少不得个个紧张,怕娘不行了。灌了一杯热糖水,休息片刻,红红的娘醒了。闹着要下床,说没事,就是头有点疼,可能忘记吃降压药了。
儿女们互相埋怨,说忘了照顾她,没有人劝阻她。三姑娘冷眼相看,担心是娘伤心过度之故,她这天天去看金叔的丧事,也许是一种情结。金叔在世时,与他相好的女人从东垡到西垡,但数来数去没有娘,娘是比金叔大些,但好歹是个能干好胜的女人,而且那时金叔也不是对她没一点好感,在夏天歇昼的时候,金叔在不知道哪里转魂一圈后,最喜欢的是到红红家来歇歇,坐在一张长条凳上,抽一两锅旱烟,娘穿得极少睡在地上的竹席子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红红的父亲在城里上班,退休前没下过地,家里里里外外都是红红的娘一个人打理。村上没有人不服她,说她是最能干的女人。金叔在安排农活上是最照顾她的,不用下大田,只需要在田头河边种蔬菜。
娘在醒后,怔怔的。对红红嗫嚅道,突然你奶奶向我扑来,你晓得的,她是个大个子,她向我扑来,高得很,快跟天一样高了,你爹爹在她身后,脸上全是冷笑,就看着你奶奶向我扑来也不拦一拦。你知道你爹爹有多坏了吧,坏事都是他做的,你奶奶却不计较他,倒寻我报仇来了。
呜呜呜,娘哭了起来,老泪纵横。本来坐着的,又软软地倒下去,只有长吁短叹的力气。红红哪里见过娘哭泣的样子,心无比的柔软起来。怪自己一直来对母亲过于苛责了。
二姑娘也从外地赶来,用一只筷子为娘占卜,念念有词:如果是你,请站起来,我给你烧纸。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道,那只筷子竟又真的立了起来,很有劲地立了起来。三姑娘只觉得头发也竖起来了。烧了一刀黄纸,筷子自己竟又倒了。
红红半信半疑,一边拍着娘的后背,忽然发现娘的后背有很厚的肉,且是驼着的了。一时不免舍不得。
娘这一吓毕竟不轻,三姑娘没有办法,只得服侍起娘来,悉心料理,娘身板还算硬朗,只过了12个时辰,精神好了许多,说再也不会去坟地了,阳气不足的人,最先被鬼附身。红红啊,你奶奶恨错人了呀,她不该恨我啊。你知道吗,她长的那个漂亮,年轻时那么风流,跟她好的男人有前村的老谭,有东村的老印,有后村的老倪,我都知道,但我没说一句话。你爹爹知道,所以恨极了她,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你奶奶恨错了人啊。
红红气不打一处来,她想斥责娘两句,但正眼一看娘老衰后愈加丑陋的脸,欲言又止。红红只默默的祈祷奶奶:你答应过的,在那边永远保护红红。你答应过的,做一个最善良的鬼,保佑红红,让她最幸福。红红曾经是多么爱你,与你相依为命,跟你一样不喜欢娘,也咬牙恨过娘。可是你走了,爹走了。娘一个人如此衰老,放过娘吧。
奶奶地下有知,她首先会保佑红红,其次她也会保佑娘的。因为她一生最爱是红红,可以为她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