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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站到了圩区,三姑娘红红与金龙的胞衣之地。小时候,跟着爹娘叫村前的长江支流叫南岸沟,叫村后的长江支流叫北岸沟。前岸沟水很深,冬天河面结厚厚的冰,平时一个人不敢近前,因为水里有水鬼。曾经有一个6岁的男孩掉进去,是个夏天,被十几个壮劳力下水踩,从正午踩到傍晚,才由一个壮实的大伯踩到,这个小男孩被捞出水后,后窍是豁的。红红躲在几百人的圈子外,但耳边传来的话听得很真切,6岁男孩子的后窍是豁的,肠子都被厉鬼扯了出来。胆大的人看出死鬼中午吃的面条还没来得及消化。

村后的长江支流不深,但水面很宽,可以行大船,红红的爹爹就曾撑过船儿去城里。这故事又得另外说了。说到爹爹为了谋生一个人撑大船的事,红红的心万分柔软。有时,红红多么热爱爹爹,觉得他是一个让人深爱与怜惜的人。

北岸沟因为河面宽,经常泛着波光,很有气势。南岸沟的水里鬼更多了。孩子们在村后的祠堂上学,中午放学的时候,经过时也会害怕,就怕一个人掉在队后,被哪个小鬼盯上,索了小命。两条沟两边都是高高的圩堤,红红的记忆里只有一次,长江发大水,河水灌进南岸沟里,再越过高高的堤坝向着棉花田里哗哗有声地淌。

红红与凤凤两个人结伴扯羊草,看到如此浩荡的水势,居然一口气爬到了楝树上。有鱼有鱼,凤凤视力好一下子看到鲫鱼逆水而流,扯着嗓子直喊。鱼儿在堤坝与棉花地之间的沟渠里游啊游。红红爬在树上高低不下来,她看到了浩茫的江景,又看到亮闪闪的棉花地。风吹着她,浑身冷透了。可是她就是不下来。

后来红红远远的看到了娘拿着一个东西向这边移过来。她走得很急,她矮小的个子只比棉花杆高出一点点。于是俯视的红红看到一个黑点由小变大向堤坝移来。原来聪明的娘手里拿着的是一只眼子很细的竹篮。

娘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她一定猜到江水漫过堤坝,那些喜欢逆流的鱼一定快乐地向棉花田游来,每一条田垄里都有鱼儿在水里游。

正当红红想从树上下来时,突然她就看到了最帅最帅的小学音乐老师。她白净的脸曾经让堂二姐得了重重的相思病呵。

堂二姐是何等标致的人儿,她看中的漂亮男人当然是不会错的,因此,红红想迅速地从树上下来,迅速钻到棉花地里,不让他看到。可是那个最帅最帅的音乐老师已走到树下,他抬起头,眯着好看的眼睛,一张白净的脸向树上的红红看去。红红于是觉得人生的第一次丢脸产生了。在一个最好看的男老师仰着的视线里,她只能在树梢上呆着。

音乐老师说,快下来吧,这样是一定会冻着的。

红红只好在他一个人的睽睽之下哧溜一下滑了下来。

音乐老师微笑着,说,爬树的本事还真不错呀。

红红知道书里写着的讽刺就是这个样子吧。红红招呼也没打,拎着爹爹编的竹筐子头也不回的走了。路过娘身边时,若无其事。因为红红也不想让英俊的音乐老师知道那个弯腰蹶着屁股奋力捉鱼的不好看的女人,是红红的娘。

音乐老师的声音飘在身后,他说,一个女娃还会爬树,这么利索。

娘用竹篮抓鱼,居然抓到了不少。娘得意地哈哈大笑说,哪用得着篮子,沟里全是鱼,多到抓不完。

晚上红红就发烧了,晾在楝树上冻了个透心凉,娘烧的一锅鱼汤红红也没喝上一口,捂着被窝睡了。

南岸沟与北岸沟中间,东西向排列着的是30多户人家的自然村,这个自然村出了红红与金龙两个人才。此时金龙站在北岸沟,他极目远眺。其实这是一个小小的村子,根本用不着用力远眺,金龙也一定在回忆他小的时候。这里早已没有棉花地,没有芝麻地,没有野芋地,村后是一片水域,人家养螃蟹了。而最西边南北向的长江支流与北岸沟交汇的地方,是一片野桃林乱坟岗。金龙的爹金叔叔的骨灰已长埋在这里。

如果这里建成五星级国际娱乐休闲中心,金龙的爹的骨灰又将被挖出来重新找地方安息。但红红放眼看出,金龙的眼睛里一点悲伤也没有,他已进入一个伟大的职业的规划设计师角色,向东向西向南向北反复比划,玄斌向他投来由衷的赞叹。

红红是知道的,如果这里大兴土木,这个沉静了一千多年的村庄从此将不再平静。也许推土机只一小时的时间就能把这些有着特殊身份的坟墓推成平地,然后,灯红酒绿取而代之。活人住在死人身上,城里的开发商都这么说。历史就是这样的。

红红一心惦记着娘,怕她知道这个村庄要被推成平地,她在84岁高龄要被移民,住进统一的保障房后,会是什么心情。当年哥哥青青置业在城里,要让娘搬出这个村庄时,娘耍懒一下子就瘫在地上,瞪着两腿说,要她离开这个村庄她就死给大家看。那时城里的房价只800多一平米,哥哥青青就这样与财富增值擦肩而过。哥哥把钱全投在娘一个人常住的三层楼里,大理石铺了地,几百平米的院子全用水泥铺就。娘横行在如此豪奢的私宅,幸福油然而升,从东方红太阳升起,到西边血红的落日躲到杉树后面,她一个人拥有一套阔景豪宅,拥有无限的自然美景。

这个存活了约1600多年的村庄,再早红红也无法知道,等她知道记事起,村后边就是埋葬已故乡人的地方,一年又一年,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到了1972年一片乱坟岗被一推而光。村里有人一直记得被推后的坟地经常鬼火直滚,元宝爷爷就说过,有的鬼阳气还没尽散,魂一路走还点着灯,遇见阴气足的人还会迅速的附体,所以女人与孩子、病人最好不要去那里。

红红的记忆里,有一年的冬天阳光特别暖和,她拎着篮子到村后的胡萝卜地里拾荒,奶奶已经在地里了。她抬头看看红红,关心地让红红蹲在地里,不要到处跑,她拾了大半篮胡萝卜了,回家时分一些给红红拎着就行了。

从晌午一直到太阳慢慢地红了,大了。红红第一次看到太阳有那么大,滚圆滚圆,像一张可以上去抚摸的老人的脸。是的,是奶奶的笑脸。红红就像个最初的诗人,不眨眼的看着夕阳在西边的天空上滚着,终于到了金根家的老槐树树梢了,有风往领子里灌,天晚了。奶奶走到红红面前,倒了一小半拾的胡萝卜给红红,疼爱地说,都看呆了啊,我家的红红就是个小呆子啊,蹲在这里一动不动。跟奶奶回去吧。

奶奶弯腰拾了几个小时啊,她应该腰疼死了,她直了老半天背才直起来。红红长大后看了美术书,看到俄国的画家有一幅《拾穗图》,她确定,书上画的就是红红的奶奶,奶奶拾胡萝卜的疲倦忘情的背影就是这样的。

奶奶与红红走在回家的路上,红红不敢回头看呢。奶奶让红红走在她前面,她说,不要怕,小鬼来捉人,也是先拖了奶奶去。

一晃多少年了呢,红红想奶奶,在梦里喊奶奶。有时在家做家务会轻轻地喊奶奶,权当想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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