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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沟的堤坝上长满了青色的狗尾巴草,微风一吹,全都弯了腰。远远望去也是挺有风姿的。堤坝上没有大树,一排两米多高的银杏树排成几排,一直延伸到堤坝的尽头。红红在某年一个人爬上去的楝树没有影子了,像一个失踪了的童年朋友。水面窄了一些,这个季节应该是红菱采摘的时候,但河面上是一簇簇水浮莲,有的地方密密地快长满了,水面被全面覆盖。

眯着眼睛看着远去,除了养螃蟹的水面,便是坟地的一片葱郁树丛、芦苇丛。站在堤坝上向后村望,绿色掩盖,楼房从绿树的顶上冒出来。中青年人都往城里去了,大些的孩子也到城里读书了,许多中年妇女帮着孩子带孩子也到城里了,这些村,只剩下红红娘这样的人,对着村庄有特别情结的人,在村里快乐的走动。只有娘这样的人才会对土地有感情,对着一年四季的庄稼与蔬菜有着熟识的眼神。其余的人,与红红一样是想离开这个地方的吧。

后村曾经住着一位干部,用现在的行政称号应该叫镇党委书记,老老少少没有人不认识他,没有人不怕她。红红认识裕隆书记家的二闺女紫苏。红红眼里的紫苏跟城里的女孩是一样的,在红红她们只有一双娘纳的布底鞋时,紫苏却穿着带搭襻的皮鞋,秋天的时候穿红色的毛衣,真的是非常美。

红红长到上小学六年级时,没吃过苹果,没吃过梨,没吃过杏,没吃过葡萄等一切叫水果的东西。甚至黄瓜、香瓜等农田后来都可以长的东西。

但是紫苏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桃树,在夏天快到了的时候,树上结满了胭脂红色的桃子,数都数不过来。紫苏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偶尔红红去过紫苏家一回,那时桃子已经十分红了,但是紫苏对红红说:还要等几天才能甜,到时带给你吃。

后来,在红红完全忘了时候,紫苏有一天拿了一只桃子给红红,什么话也没说。红红不见得桃子的味道了,但心中激动得不行,一辈子里的第一回,有人记得她向往地看着桃子的艳羡眼神,一辈子头一回有人带了好吃的东西给她吃,是在乎与她的友谊的吧。

玄斌与金龙站在远处谈事,指点江山的味道,这时的圩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土,与开发商在任何地方拿的地一样,是不带感情的,他们想得到的是利润,是工期,是合同。他们越走越远,快走到村东头了,最东头一家是祥子家。

印祥祥,小时候有人一喊印祥子,他就会拖着鼻涕憨憨地飞奔到眼前,破裤子破衣服加上光脚。

印祥子在家排行第二,村里人干脆叫他二子。

二子前有个哥哥,有三个姐姐,二子后面还有两个妹子。一家8口人穷得叮当响。后来,二子的娘去世了,二子的爹就到外村去要饭,印子的哥就做小偷。等到二子的大姐姐要找婆家时,就来了个换亲,大姑娘嫁给一个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小偷哥哥换回来一个半呆的丫头。到了二子的二姐要找婆家的时候,又是换亲,二子的二姐性子烈喝农药死了。二子的三姐姐于是跟人家换亲,换回来一个还没发育的姑娘。二子的二姐到了人家,新婚之夜是个大雨天,一家人起来找盆子等雨水,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也下大雨。三姑娘第二天眼睛哭得桃子似的,但高低不回娘家。娘死了,也没人疼,咬咬牙呆在一穷二白的婆家,种菜点豆忙庄稼养鸡鸭猪羊,硬是很快日子好起来。但撂下一句话,这辈子再不回娘家。那个狠心的老爹才不管,不回来也好,在哪里只要活条命。

人跟人的命是不一样的,即使生在乡下命与命也是不一样的。裕隆的大姑娘紫萱高考时考了四回,硬是成了国家干部,紫苏去了无锡,没几年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只有裕隆的儿子,凌,因为当兵,又因为只多看了一眼文工团的演员又蓝,一下子陷入情网。

是了,凌是裕隆书记唯一的儿子,又蓝是红红的二姐,他们两个人的婚姻到了又蓝进供销社当工会干部时,已寡淡到形同陌路。凌的父亲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迅速地做到市长的位置。当年在圩区的老宅还保留着,但没有人再去住过,院里的桃树一定是老朽了。

凌的爹早在上世纪末就退休了。玄斌一定看中的是凌的稳重,一诺千金。玄的身上的确很有官二代的风范。

金龙与玄斌谈完事,向堤坝这边走来,三人一合计回城。红红知道他们一定对这块地有了通盘的考虑,但红红也知道事不关己,什么都不用去问。

金龙坐在副驾上,说,小时候觉得家乡很穷,一心想走得远远的,学了一身的本事然后回来效劳。现在放眼望望,家乡真美啊,它与其他美丽的乡村比起来一点也不逊色。你看看这水多清澈,现在在外面已很少见到这么纯净的水了。还有这芦苇,这蒲草,这水边的老柳树,一点不用移栽,不用规划,自身就很美。你们看看这高出来的堤坝,就是一道风景呢。

玄总笑着说,谁不爱家乡呢。

金龙问,玄总你的家乡在哪里?

玄总先是沉默了一回,这时车刚好过一面桥,桥下水波荡漾,水面上有成片的绿萍。

玄总说,我是以这里为家了,早在二十年前我就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了。

金龙忙说对不起,是自己唐突了。玄总说,没事。

玄总两眼直视着前方,一边专心开车,一边似无意地轻轻说起自己的身世。

原来玄斌生长在安徽一个山村里,满眼都是山,他到20岁都没有走出过大山怀抱。在山村小学读了一点书,后来,靠山上的茶叶与毛竹卖钱,勉强够上中学的学费。后来部队来招新兵,他凭着过硬的身体,千里挑一得到了去部队的机会。

说起他的母亲,他的声音更低了,在他五六岁的时候,母亲怀着个大肚子到塘边洗衣服。脚下是鹅卵石,母亲不小心跌到了水里,偏偏这时候肚子疼起来,浑身无力的母亲在邻居洗衣妇女的搀扶下回了家,生孩子不久久病不愈去世了。

玄斌只有一个妹妹。兄妹俩相依为命。在大山里生活着的父亲一直身体不好,半节病疼时人都纠成一团,玄斌说穷人病多,父亲不到60岁就去世了,一辈子什么福也没有享到呢。

玄总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我们都是有乡村病痛的人,爱它又恨它,想离开它又不知不觉走近它。金总附和道,是这样的吧。

金龙说,只是走到哪里,都有着乡村的印记,除了面对它别无选择。金龙说我们的上一代也是这样呢,爹做了一辈子生产队长,虽然城里人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官,但在乡里人眼里,爹就是个干部,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包产到户了,爹突然什么也不是了,乡里人有怨没怨的都看笑话似的,爹从此没有真正开心过一天,一直有十年的时间,他才从阴影里走出来,就不肯去城里了,在乡下呼吸的空气是他喜欢的,小鸟小草他是认得的,左亲右邻天天见面也不孤单。所以接受他的选择,给他我能给的最好的生活条件,这样乡里人的羡慕眼神里,爹死得痛苦但也有面子。

金龙的爹去世没多久,孝子的他的确感想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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