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进了小区,别墅在最里面的东南角。娘睁大眼睛看着,一个劲地说,真像花园啊,这么多树,好像还有桂花香。呵呵,那边还有好多香橼啊,挂着可真好看。
车进了车库,红红下车请娘下车。娘直了直腰,她面对着的是一个她想不到的房子。院子里秋天的柿子正火红的挂着,这是红红到乡下向老乡买的老柿树,只图它红红火火能挂到冬天。她喜欢的垂丝海棠只植了一株,最爱它初春就盛开,且那么繁盛。还有一缸睡莲也是她的最爱,那时跟朋友到景德德自驾游,特地买了种睡莲5月初开花,有的花朵能开到11月初。院子里种了矮棵草,沿小径栽了酢浆草,小小的花儿正认真地开着。娘抬头看了看楼,她问,红红你住哪里?红红说,全都是。
娘说,你也不说,娘怕你一个人连住的地方都不堪。
红红说,哪能呢,在外这么些年,怎么样也过得像样了。
院子里红红特地建了个木质的小亭子,不封顶,可以直接看到天空。只为亭子的三面可以有木栏。有时晚上一个人坐在宽宽的木栏杆上品茶看月亮。都说月华可以补元气。红红喜欢月亮的安静,有时压力大了就到这里坐坐,一个人的院子,谁也不会来打扰。篱笆上种了扁豆。这是热闹的植物,爬了一篱笆,还出墙到了邻居家。
娘抻抻胳膊说,种这些草做什么?
红红说,不好看吗,绿油油的。
娘果断地说,又不是麦苗,绿得有什么用?明天我替你点上一点蚕豆与豌豆,再整一块种上葱蒜芫荽,这些东西买起来几根就是不少的钱。这么好的院子,听你姐大蓝说你的房子带院子,娘还以为是大家合用的院子,原来是你一个人的院子,乐得我来种些菜。娘让红红搬一个盒子下车,娘可是什么都带足了。
老家有个习惯,来了人,总要包馄饨,一家团聚,吃得热气腾腾的。红红几乎不进厨房,一个人包馄饨吃得也冷清。但娘来,对她来说,比什么客人来都重要。
娘进了一楼起居室,她笼着双手,像位首长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娘说,红红,这厨房这么干净,平静不用啊?
红经,难得烧壶水,我也不怎么在家呢。
娘说,厨房都不用,还弄这么大,买这许多东西。红红把热水壶插上,然后跟娘说,你坐会儿,缓缓神,一会我就买了菜回来。
离家200米,也就在小区外,紧挨着就是大超市,全年无休。红红因为有了它,从来不在吃饭上费心思,生活样样不缺。
买了超市现饺的馄饨皮肉馅韭菜芹菜葱花,又买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刷卡付费,打道回府。红红从来没有这样惦记着迅速办完事就回家。
娘站在院子里,背着手,已有着主人的模样。她甚至点了点头,显然有了自己的主张。
红红让娘坐下来,冲了一杯蛋白粉给娘。娘坐到桌边,带点神秘地说,红红,你发了财啊。你姐姐大蓝的房子没有你三分之一大,要100多万,公积金加上商业贷款都用上了。你这,得要多少万啊?
红红笑笑说,没多少钱,买在这里几年了,一直没搬。开发商是红红的一位朋友,基建还没开始,就给她定了这边边角的一户。
娘真的十分好奇,还在追着问。红红想了想,说了一个对折的数字。
娘大吃一惊,喊道:300万,这不是要你命了吗?你爹爹生病他们几个都没出钱,你一个人全包了,现在这房子的款还欠多少。以后不要给我买东西了。
红红心里笑笑,300万能住市区这样的房子吗?可是,她嘴上却说,不要哪么多,院子是送的,车库也只要一半的价。娘相信了,自言自语说250多万,你也是了不得啊。乡下出来的有出息的人多了,哪家住得了带院子的三层楼。
红红说,也就是买得巧啊。
娘包馄饨的速度让人叹为观止。红红知道娘是个能干的人,只有自己到了一定的岁数才知道生活技能也是女人少不得的本事。这一点,红红做娘的学生也太差了。
娘说,等你还了贷款,娘估计是真老了。到时有个病啊灾的,你也要像对你爹爹那样对我,那我就满足了。
红红说,你放心吧,全是红红一个人的事。
娘说,我信你。
娘谨慎地问起予沛来。征求红红,要不要让予沛来吃晚饭。红红说,他不在这里,早已去了北京发展,给他的老婆做经纪。
娘说,经纪是什么工作?
红红少不得说了一堆话,娘还是不放心,问,这个什么经纪是什么技术活?
娘相信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红红解释说,经纪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做不来的,予沛做过官,懂得人情世故,又有些清高,会欣赏艺术。现在富人里爱好收藏字画的越来越多了,予沛只恨离职经商太迟了呢。
娘说,你爹爹从前也最讨厌当官的,他一直不待见他,当初你大学毕业不回家已经伤了他,后来不听他的话找了予沛,他是彻底死心了。可是,到最后,说到底还是你错了,不是一拍两散了不?
红红不作声。失败的婚姻也许开头就是错的,也许开头是正确的。但不管怎样,结果都是失败。但没有开始的婚姻呢,就一定是对的吗?红红是伤定爹爹的心了,他对红红是寄予了厚望的。
吃了饭娘又站到了院子里,她喜欢站在土地上的感觉。微风吹送,花香浮动。娘说,我们娘俩给爹烧点纸钱吧,他没来过这里,今天也不知道跟我们又没有跟得上。
红红骇然。爹爹怎么跟?
娘说,一上车就晕,他跟着我呢。好在,我们两人在路上歇了两阵,想来他跟着也不会太累。他不来看看你也是不放心的。要是他看到你的房子,这样的院子,真要恨为什么不多活两年了。爹的心里是最疼你的,偏偏你是最狠心的呢。
就着墙侧烧纸,火光映着娘的脸,娘说:老头子,来拿啊,姑娘有钱了,这钱是她给的。要保佑你小姑娘啊,她一个人活得也不容易,没有男人跟她呢。刚才我看了一下红红的床,那么大的床就一只枕头,我看了心酸呢。这孩子一个人在外地,你也不放心的啊,好好保佑她。
红红看着灰烬慢慢变黑,突然一阵怪风吹起,扑了一脸,然后转向吹到门里去。
娘说,你看,爹爹是多么聪明的人,他找到咱们了,拿到钱了,看他高兴的劲。我也放心了,你爹爹总不能不知道你住哪里。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一直又读完硕士的红红,她完全不知道唯物的世界里,有这么一幕。可是,她以惊人的速度迅速的全盘接受了迷信的一套。她望望院子里自己精心经营的一草一木,望望屋顶上方水银一样银白宁静的天空,她真的希望爹爹来过,或者还不曾离开。这样她会多么释然,对于爹爹曾经的冷落或者漠视。
女儿在哪里,对于母亲也许哪里就有家。正如爹娘在哪里,哪里就是儿女的家。